第12章 馋险(三)
二人步行数日,途经几座城镇都不同程度的出现异变后魇鬼的踪迹。
与魇鬼同时出现的,还有众多云家和孟家的弟子。
见状,白宸安放心许多。
这日,他们路过钱塘江岸,白宸安望着钱塘江水有些出神,步子不自觉的缓下来。
易天问体贴道:“哥哥,我们在这歇会儿吧。”
白宸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
钱塘春日胜景绝伦。恰逢杏月初一,大潮蓄势,宽阔的江面气势如虹,似万马千军奔腾而来。卷云拥雪,混混沌沌,颇有“来疑沧海尽是空,万面鼓声中。”之感。
二人并肩坐在江边柳树下的草地上小憩。
“哥哥你看。”
一只灵活灵现的草蚱蜢映入眼帘。
白宸安伸手捏了捏,莞尔:“有趣。”
就在手指抽离的一瞬,易天问轻轻吹了口气,草蚱蜢宛若神笔点睛,顿时生动起来,弹腿跳到白宸安的手上,然后亲昵的蹭了蹭。
白宸安却真的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圆,诧异地瞅这只蚱蜢。
表情可爱得紧。
耳边传来易天问不掩饰的笑声。
袖中的小螭察觉有东西跟它抢喜欢的人儿,攀着白宸安的手臂,瞪那只不速之客,但又害怕打不赢,试探的冲它张了张嘴,露出新长出的乳牙。
草蚱蜢到底只是简单符文支撑的,呆愣的重复着一个动作。
蛰伏小会,小螭认定了它不够聪明,还是自己更机敏,便“嗷呜”一声扑上去咬它。
白宸安笑着拨开它的脑袋,“别闹。”
松开嘴,草蚱蜢都湿漉漉的沾着小螭的涎水。
易天问嫌弃的丢开草蚱蜢,生气地瞪了幼崽一眼,伸手扯着自己的衣袖就去擦哥哥的手背。
白宸安温温柔柔的看着,也不嫌弃,任他擦去,随后笑吟吟的问道:
“天问,操控灵气是什么样的感觉?”
易天问一顿,抬头见他神色不含勉强,只是纯粹的好奇,才开口道:“没什么感觉,凭心而动,我修炼没章法,从不管灵气怎么样。”
“凭心而动也很好。”
“哥哥……”
白宸安笑道:“无碍。”
浪潮扑岸带起潮湿水汽,鱼儿在水浪中嬉戏,大雁在沙滩上栖息,双莺争着暖树啼鸣,浅草碧绿泛新,白衣的公子笑如月明。
易天问随手折了一根狗尾草心不在焉的把玩着。
钱塘附近的百姓来来往往,稚子玩闹,百姓春忙,杨柳依依,春江日暖。
——一副“小甔有米可续炊,纸鸢竹马看儿嬉。”暖融融的画面。
“‘献岁发,吾将行。春山茂,春日明。园中鸟,多嘉声。梅始发,柳始青。泛舟舻,齐棹惊。奏《采菱》,歌《鹿鸣》。风微起,波微生。弦亦发,酒亦倾。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
闻吟诗声,白宸安回首望去。
“二位公子面生的很,是从他乡来的?”
白宸安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芙蓉江处来,游历增识,还望先生多指教。”
“指教当不起。”那青年书生眉目清秀,彬彬文质,不同于白宸安温和内敛,笑容灿烂更显开朗。
“我叫崔霁云,叫我霁云就好。二位贵姓?”
“免贵姓白,名宸安。”
“……”易天问不答,神情不定。
“……”白宸安稍微带着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崔霁云却朗爽笑道:“这位公子真性情!二位是第一次来钱塘吧?”
白宸安道:“正是。”
“若是不介意,我献丑来介绍一二如何?”
“求之不得,劳烦崔公子。”
“叫霁云就好啦。要说先前钱塘有个来历。钱塘江潮时,宛如海鳅出入,声势浩荡。相传先前神州未定,家国动乱,有位大将忠心耿耿却遭小人暗算,赐剑而亡,尸首被抛入钱塘江中,大将怨魂不散,顿时化作汹涌怒涛,寻得小人报仇,从此便有波涛滚滚的钱江大潮。”
白宸安笑道:“这我曾在史书读到过。伍子胥驱水为涛吧。”
崔霁云赞叹道:“哇,竟不知公子这般博学多识。”
“闲来无事读的罢。”
“还有一个也熟为人知。苏小小者,钱塘名妓也。貌绝青楼,才空士类,当时莫不艳称。以年少早卒,葬于西泠之坞。芳魂不殁,往往花间出现。有司马槱者,字才仲,在洛下梦一美人搴帷而歌,问其名,曰:西陵苏小小也。问歌何曲曰:《黄金缕》。后五年,才仲以东坡荐举,为秦少章幕下官,因道其事。少章异之,曰:‘苏小之墓,今在西泠,何不酹酒吊之。’才仲往寻其墓拜之。是夜,梦与……同,同寝,曰:妾愿酬矣。自是幽昏三载,才仲亦卒于杭,葬小小墓侧。”
崔霁云瞧着年纪也不大,未经情事,说到一些敏感的词句,难免羞赧。他下意识的用拇指摩挲着中指尖,粉云飞面。
“……这倒是未曾读到过。却也浪漫多情。”白宸安自小少出门,更是对这些字眼陌生,不自在的轻咳。
下意识垂眸,不知怎的却神色怔愣一瞬,抬头时异色已无。
易天问对故事丝毫不感兴趣,懒散的在一旁听着,目光停留在白衣公子身上。明明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听到这些自在得很,反而看着白宸安羞红的耳尖偏头笑了起来。
“……”白宸安轻轻瞪他。
“咳,钱塘过去比这还要繁华许多呢,听闻那时商客络绎不绝,珍宝罗缎,一掷千金。”
“却是柳永先生所述:‘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崔霁云随即接道:“‘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二人相视一笑。
白宸安颔首,“这是首好词。”
易天问把玩着狗尾草,听到笑声,笑意一收,心中不觉有些吃味。
不就是读的书多吗,哥哥怎么回事,认识新人倒不搭理我这旧人了。
他赌气地折断那根狗尾草。
白宸安余光见了,只道他少年淘气,好笑之余也没往心里去。
崔霁云健谈,已从诗词歌赋谈到了钱塘旧事:
“以前还有中京的世族爱来钱塘游玩,华盖靡丽,金钱铺道,奢华不已。金陵有一家大户,最爱铺张,随从十又二三,重金造一艘游船,在钱塘载歌载舞,酒池肉林。”谈至此,崔霁云面露愤色,“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哪知百姓的困苦!”
“……”
这属实不好接话。
崔霁云看了眼因为这些犀利言辞有些无措的白宸安,语气稍缓,“好在现在如今我们东方的世家贴恤民意,最近魇鬼频发,也派来了弟子驱赶,大家心里感激呢。”
白宸安这才回应一句:“那就好。”
“白公子着急赶路吗?不如来我家坐坐客吧?”崔霁云热情邀请道。
“不了,着急。”
白宸安还来不及说话,便被易天问冷冷的接过话。他不满的看着崔霁云。
占了他和哥哥这么长时间,这人怎么还好意思继续打扰他们?
白宸安一顿,没有反驳,只是带着歉意看着崔霁云。
态度明显。
“既然如此,那崔某便不打扰了。宸安,可以这么叫吧?”崔霁云不恼,笑眯眯的道,“和你很投缘呢,日后有机会还能再见吗?”
白宸安依然笑得温和雅礼,叫人看不出一丝疏远。
“当然。”
得到肯定回复的崔霁云开心的告辞离开了。
白宸安拍了拍衣袍,站起身来,“走吧,不是急着赶路吗。”
“……抱歉。”
“嗯?”
“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没关系啦,第一次见面,本来就不好贸然前去,不如早些启程。”
“……”易天问心道,这哥哥真是脾性好。
“哥哥,《富春山居图》画的是不是富春江?”他漫不经心的提到,“离这里远么,我也想看看。”
白宸安果真勾起兴趣,盎然道:“富春江离这里数十公里,陆路的话,一日半左右便能到达。”
水路更快,但易天问不喜,不予考虑。
易天问唇角露出愉悦的弧度。
“说起来,方才霁云聊到的伍子胥在桐庐有个庙宇,一并也能看到了。”
易天问嘴角立刻撇下了。
不是说才见一面吗,怎的直接唤“霁云”了,倒是亲密。
“你这又是怎么。”白宸安看笑了,“刚刚也是,突然不高兴了,不喜欢崔先生吗?他言行有度,哪儿得罪你啦?”
易天问道:“他总是拉着你说话,你很喜欢他?我看他接近你就是不怀好意。”
这是少年脾性,顽劣任性得可爱。
白宸安纵容道:“那便不提他。我给你讲讲我从书里看到的富春江。”
易天问便复而高兴了,俊美的脸庞舒展开来。
真是好哄。一个粘人的少年,白宸安莞尔。
“你看过《富春山居图》吧?里面不止描述了巍巍群山和泱泱江水,墨笔有神,山川传情,是画师花费七年用双足丈量出来的造化秀美。用笔顿挫转折,浑然天成……”
真是好看。易天问眼睛都不舍得眨,盯着那一张一合的红唇。
于是二人为对方而喜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