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夙惠（五）
祁连山一片岁月静好，完全感知不到世家世族发生了多少动荡。
高大成做好了充足准备的进攻打得世族星离雨散、丢城失地，没有结界保护的世族宛若丧家之犬，连平时的实力也拿不出来了。
占卜师们陆续前往，试图劝阻灵修战争的爆发，但每每看到陆飞云和崔霁云两人后都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想要翻天覆地的欲望不加遮掩，正如数十年前那些疯狂的符师。
面对孤注一掷的疯子，占卜师受困于因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争斗带到这片陆地，然后等待一个可以转折的时机，能救几人就救几人。
人心才是最应该被供奉在神坛上的神。
它有着极端的恶与善，平等的给予每个信徒渴求的力量，于是世界始终处于毁灭、重建、发展，然后再次被毁灭的循环之中。
每个人，都可以是历史的塑造者。
为众人熟知的占卜师都先后出面，唯独谢言兮稳稳当当窝在沈家，一点动静也没有。
于是这段时间也有不少世族人求到沈家来了。谢言兮没有表示接客，那便是不愿意见的意思了。
沈家主看了谢言兮的院子一眼，转头对沈谊道：“谢先生在占卜师中都享有不低地位，万不能让人打搅到他的休息。”
沈谊道：“我明白。只是……世族希望世家也派出人手，北方世家已经抵达中京了。我们该怎么办？”
沈家主摇摇头。
沈谊心中一凉，“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高家主攻打世族的原因还是不清楚？”
“听说是因为世族舍弃无灵脉小孩的规定，害死了几个高家血脉的孩子。”
“可高家主不是还没有孩子吗？”
“不是他的骨肉。”沈家主也是头疼，“愿意养便养着，也没人会知道啊？分明就是自己没护住，怎么能把这事怪到世族规矩上来？”
沈谊心惊。
“我怀疑高大成是借机报复世族以前扣押西方物资的仇怨，这只是借口罢了。”沈家主叹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世族结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恢复，眼下又来了叛变，高大成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家主，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沈谊皱眉，“高家主和陈家主之前并没有这样恐怖的实力，而易天问也没有向他们提供符箓，那到底是谁在背后支持他们？明明符师首领早就在符兽之战中被杀死了。”
沈家主听着不对劲，“等会儿，你怎么确信易天问不是那个幕后之人？”
“我没有同您讲过吗？易天问和宸安现在应该在西南。”
“是你写信的那次？可他们那会不是还在汉阳吗？汉阳离中京不远的。”
沈谊迟疑道：“可宸安后来回信说他们正往锦官城去，我也确实从锦官城收到易天问的灵气传书。”
“那为何还会有符师活着……”沈家主头晕目眩，“停，暂且不论这符师到底是谁，我们是文世家，每个人都很宝贵，除非老叶家愿意派弟子去送死，否则我们就按兵不动。”
沈谊只能道是。
叶家当然不会派人去送死。
世族被打得有多惨他们又不是没有听说。
虽然他们会接纳逃到世家的世族灵修，但不代表自己会以身入局。在符兽之战时没有出手，足以证明他们并没有对世家下手的打算。
可以说，如果没有易天问，世族早已不复存在。
高大成动作很迅速，没有像符师那般拖沓，等到易天问带着白宸安抵达中京时，看到的就是他和世族的族长家主打斗的场景。
几乎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崔霁云就察觉到了，他对旁边喝茶的陆飞云道：“易天问来了。”
陆飞云淡定地放下茶杯，“终于舍得出现了。”
崔霁云迟疑道：“你当真只要……那个人？如果这次没有让世族彻底消失的话，你会很危险。”
“我还在乎那些吗？等我死后，我的凶兽自会踏平中京。”陆飞云冷冷抬眸，“既然来了，那便开始第三次谈判吧。”
那厢，易天问饶有兴趣的观战，可惜很快被两方发现了。
毕竟被夷为平地的地方遽然出现两个无所事事的人，任谁看都不隐蔽。
“哟，打得很精彩啊。”易天问笑道，很热情的打招呼，一如当时突然出现在雅戈集时那般，冒昧却又礼貌，“好久不见啊，各位大人。”
白宸安无奈的看着他，“阿淼。”是在提醒他收敛一点。
自从知道易天问的乳名后，白宸安便询问自己能否也这样称呼他。
不知天高地厚的符师居然对于这件事情害羞起来，别扭道：“随……随你吧。”
两方因此变故停了下来，隔开了安全距离。
高大成淡定，“你终于不躲着了？”
易天问回道：“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躲什么？不过我还是来得早了点嘛，不如你们继续？”
世族人看到易天问时心情复杂，但事到如今，不得不服软。
如今当权的族长除吴氏外，依旧是那几位。
吴氏的权力彻底落入吴若阳的手中，但念及年龄太小难以服众，便悄悄扶持了很早就隶属于自己势力的吴许岩作为傀儡族长。
赵归映端的一副和蔼模样，假意道：“易天问小友，的确是很久不见了。”
可易天问是什么人，毫不客气道：“叫谁小友呢，别套近乎，忘了上次怎么被我打的了？”
是指在贺兰城那次。
赵归映脸色铁青。
“怎么，你的帮手没了，现在又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伙伴了？”
这次不是脸色难看了，而是慌神：“你胡说八道什么？”
韩笑沧等人听得不明所以，皱着眉头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哼。”易天问笑得意味深长。
不过寒暄也就到此为止了，陆飞云的到来终止了暗流涌动的诡异氛围。
“我们谈谈。”
易天问惊叹于他的不要脸：“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陆飞云盯着他，“我说过，占卜师都阻止不了我，你以为你算什么？”
“我以为你会有点自知之明的停手。”年轻符师耸肩。
赵归映早就知道陆飞云的计划，因此并不震惊他的出现，但其他家主和长老们却惊得不行：“陆飞云？他怎么会在这里？！”
也有没有见过他的：“这是谁？”
“秦家的门客，陆飞云啊！”
“一个门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族长们很快反应过来，韩笑沧浑身发抖：“原来是你！你是陆氏的后人？！”
白楚眯眼，将目光从白宸安身上挪开，看了一眼陆飞云，但没有吱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到如今，陆飞云颇有釜底抽薪的意味，什么都不瞒了，一个阴郁的青年站在那，冰冷道：“是，就是那个被你们联合灭门的陆氏。”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韩笑沧一身冷汗，“所以那些凶兽都是你暗中培养的？！”
“不然你以为还有谁能够让凶兽听从指挥？”
但是陆飞云并不打算继续让他养了这么久的凶兽来到战场了。凶兽难以操控，更难以保证繁殖。
想到这，他极其不悦的看向易天问：“螭呢？为何它不会听从我的指令？”
易天问挑眉，“你应该知道原来的那只螭已经死了吧？这只幼崽出生就有了灵智，而且它认了哥哥作主人。”
“不可能，螭是半神兽，不可能认主……”陆飞云啧了一声，“罢了，谅你也不敢用来对付我。”
易天问漏了一声笑，“那可说不定。”
吴许岩深知自己的地位，常常保持缄默；韩笑沧面对这个场面头痛不已，不知道说什么好；赵归映则是两个符师都不敢得罪，故而也不开口。
白楚是族长中最冷静的，也是最先看明白的。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神情，“易天问，陆飞云。既然有商量的余地，便先说说条件，若玉石俱焚，于谁都不利。”
陆飞云这次还有点理智，本来也是抱着谈判来的，于是简单明了道：“我要一个人。”
白楚皱眉，“是谁。”
青年将目光缓缓挪向赵归映。
仿佛被毒蛇盯上，赵归映冷汗顿时流出。
但阿华明明和陆飞云说好了的……
“我要赵归瑾。”
赵归映一愣，忙道：“这当然可以。”早说赵归瑾这个废物得罪了活阎王，现在就没什么事了。
他招手让人把赵归瑾找来。
白楚看向青年：“只要这一人，何必大动干戈？”
白宸安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观察着陆飞云的神色，又想到陆飞云出手的果决，察觉到不对劲：“不对——”
他拉了拉易天问的袖子，趁所有人注意力都不在这边时，小声道：“阿淼，赵归瑾定不是简单人物，我们最好准备跑。”
易天问眯眼。
中京竟然还有这号人？
他悄悄的在手中画了个小型转移阵法，只要情况不对，就能立刻带着白宸安离开。
他同样压低声音回道：“哥哥抓紧我的手。”
果然，被派出的人很快回来复命：“没……没有找到赵归瑾。”
白宸安倏地看向陆飞云，他的脸上果然没有惊讶的神色。
赵归瑾……他回想师姐给他介绍的世族关系，是那个沉迷玩乐的，赵归映的第一个弟弟？
赵归映，赵归瑾，赵归鸿……
还有那句诗——“断鸿归处飞云乱，乱云飞处归鸿断。”
赵氏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但到底没有找到赵归瑾，白楚道：“除此外，你还需要世族做什么？”
陆飞云好笑，一个人都找不到，还说些什么。
没有逼出人，他摇了摇头，无所谓了，“高家主，陈家主，若有什么恩怨便了结了吧。”
意思是不打算管世族了。
随后他看向易天问，提起了兴趣：“崔霁云曾经占卜出，你是混乱的终结者，我很好奇你究竟会怎么结束——这些。”他手指从高家到世族指过。
白宸安忍不住道：“这位符师先生，直接说出占卜的结果是不现实的。”
言下之意是：少用这种东西糊弄人。
“哦，忘了还有你这个占卜师的弟子。”陆飞云被拆穿也无所谓，耸肩，“真不懂你们为何会拒绝我。”
“大概是因为不想沦为像你一样的疯子吧。”易天问嗤道。
白宸安观察了很久，最近也陆陆续续打听到了很多事情，开口道：“陆飞云，你找到阿……天问的真正原因是为了对付赵归瑾吧？他到底有多强？”
陆飞云一顿。
“白宸安，你真的，”疯子失笑，难得露出了一个正常的表情，“太敏锐了，我已经被你惊到很多次了。要不是……”
要不是有血海深仇在身，他一定会和他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白宸安，好好活着，”陆飞云认真道，“我希望你会来参加我的丧葬，如果有人愿意给我收尸的话。”
白宸安心头一跳：“你说什么呢！”
但没等继续说下去，异象突发，易天问立马抱着哥哥闪开了。
只见陆飞云背后骤然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将青年狎昵地搂入怀中，“飞云啊……你太不乖了。”
陆飞云从来没有这么明显的将恨意写在脸上，“赵、归、瑾。”
“难为你还记得我。”赵归瑾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语气，将脑袋往青年瘦弱的肩膀上一搁，尽显亲密。
白宸安谨慎地握住易天问的手。
眼看着对方微微一笑，缓缓抬起手，周围顿时出现众多黑衣人，数张弓拉满，锋利的箭头对准在场的所有人。
“听说你们在找我？”
众人大骇。
易天问见形势不对，立即发动了传送阵。
离开前的那一瞬，白宸安闭上眼睛，心中的不安终于找到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