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忿狷(十)
易天问最终还是跑了。
他清楚这些这些符师有多狠,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赵氏族长。即便他不畏惧与他一战,但他现在受了伤,体力也不如最初,恋战对于他没有任何好处。
当白宸安见到他跌跌撞撞摔进沈家时,脸色骤变,扶住他焦急道:“天问?!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立马虚弱地往哥哥身上一靠,委屈道:“被操控凶兽的符师发现了,哥哥,我好疼啊。”
白宸安心疼坏了,扭头询问赶来的沈钰祺:“师姐,可有医师在?”
沈钰祺连忙点头:“有随行的医师,我去叫他过来。”
易天问将脸埋在白宸安的颈间,呼吸间全是属于心上人的气息。
他不由得贪恋的靠得更近,企图使二人如同水乳般交融在一起。
“哥哥,”这个处心积虑的少年可怜道,“你给我的发带被他们烧断了。”
“我再给你买。让我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白宸安轻轻推开他一点,认认真真的检查全身。
好在并没有太多过于狰狞伤口,但是交战时碎屑翻飞擦伤了他多处,细细的口子现在依旧流着血。
医师就住在院子旁的厢房,赶来时劝易天问躺下。
“公子,你小心些躺着吧,我来把脉。”
易天问捂着腹部小声道:“我可以不躺着吗?靠着哥哥更舒服些。”
白宸安哪能不依,微微红着眼眶道:“就这样吧医师?”
医师无奈。
问诊之后,医师用灵气疏导少年体内的淤血,又给他包扎了外边的伤口,一脸复杂的离开了。
他看得分明,这个受伤的小公子哪有这么严重,灵脉里的灵气还活泼的很,就是在装可怜罢了。
可惜,有人就是吃他这一套咯。
随后沈钰祺扯着不愿意挪步的沈谊,带着其他弟子离开房间,“天问啊,你好好休息,让宸安多陪陪你哈!”
沈谊不情不愿,嚷嚷:“那小子哪有受那么重的伤?我看他就是想骗宸安同情心疼他!”
“闭嘴!”
“嗷!沈钰祺!我是你师兄!”
“我还是你姑奶奶呢!人家亲热亲热怎么了?你非要打扰。”
“你!你怎么叛变了!”
“哼。你这个单身汉,还看不得别人谈情说爱?”
“我才没有!万一宸安被那小子骗了怎么办?!”
沈钰祺没有回答了。
她扬唇笑了笑。
仅仅相处几日他们就都看出来了那小符师的心思,偏偏宸安与他相处最久却浑然不觉,看易天问的眼神依旧坦荡自然。
反正宸安现在离开窍还远着,这小子现在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真好啊,有点想叶家那家伙了,那个傻子还等着她回去结亲呢。这破烂中京什么时候开城门?这地儿真是一点也待不下去了。
沈钰祺前一秒心情明媚,后一秒就变脸,一脚踹飞院子里的好几把木椅子。
其他沈家弟子苦着脸跟在后边哼哧哼哧的捡。
沈师姐的精神状态依旧令人堪忧。
……
院子里的热闹模模糊糊传进房间,白宸安小心翼翼的扶着易天问躺下。
“天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易天问含情的眼睛盯着他,声音轻轻带着点撒娇:“哥哥,我没事的。虽然那些符师有凶兽,但我也很厉害。”
听的白宸安都要生气了。
“他们怎么能以多欺少?!太不讲理了。”
易天问憋着笑,附和:“就是啊。”
白宸安越想越生气,“也就是我没有灵脉,不然就帮你打回去了。”
公子生气起来,白皙的脸颊添了分红润,显得更加软和,这些日子熟悉的师兄师姐在身旁,活泼了些许,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轻易出现头疼的症状了。
少年躺在床上,温柔至极的仰望着爱慕的人,眼中笑意深深。
只希望这位单纯的哥哥在知晓他的心事后不会害怕的逃跑吧。
他低低地笑了笑。
那样的话,他会追到世界尽头,也要缠着他,直到他习惯了自己永远在他身边。然后一遍一遍亲吻他,告诉自己是这世间最爱他的存在。
“哥哥先别生气,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入眼的是小块莹润的玉。
白宸安眼睛一亮,连忙取出先前的三块。
四璧合一,不知被附上了什么,竟复原成了完整的玉环。
四方星宿重聚,彼此相牵,循环往复,将苍穹的奥秘藏于其中。
“终于找齐了。”白宸安欣喜之余又疑惑,“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寓意?”
他将玉环看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其他信息。
直到易天问笑了笑。
白宸安朝他看去,瞬间明白了,笑着轻轻捶了一下他肩膀,“别逗我玩了。”
易天问被这一拳捶的心都塌陷几分,就着白宸安捧着玉环的手,手指在背面轻轻划了几笔,覆盖的符文消除,被掩盖的字迹随即显现出来。
“断鸿归处飞云乱,乱云飞处归鸿断。”白宸安轻声念道。
看到这一句诗的时候,一切都明朗了。
“唉。竟是如此么。”
易天问默默靠近了哥哥,手指攥紧了他的衣服。
一时间,静谧无言。
中京外某处。
头戴青色锥帽的青年款款而行,身后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真的将秘法告诉了那些蠢货?”
锥帽青年淡淡一瞥,嗤笑。
“怎么可能。只不过是一些小手段罢了。”
跟上来的人笑了笑,明媚开朗,仿佛一位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他又道:“我最近又为你卜了一卦。你的烂桃花不久后会找上门来,你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吧。”
青年蹙眉,脸上不掩嫌恶,双眼深处却隐藏着无尽的怨恨,“知道了。你怎么过来了?”
那人道:“中京不日会有一场大戏,我来凑个热闹,不想在这里碰见你了。”
“能不热闹吗,符师、凶兽、世家世族都被关在这一座城里。”青年讥讽道,“最好都死在里边,也省得我再作下一步打算。”
跟着的人摇摇脑袋,脸上却没有一点同情:“当真是残忍啊。不过大概是很难实现了。”
“无所谓。”
“你之前好不容易用玉将易天问引到中京来,不是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吗。”
青年闻言露出嫌弃的眼神,“那小子喜欢上了谢言兮的废物弟子,就那个没有灵脉的白氏少爷,追着他屁股后边跑,好不容易引到中京来,却又不上进,能指望他杀掉谁?还害得我亲自跑了一趟,晦气。”
那人听罢捧腹狂笑,几乎要笑断气了。
“当初你让我算卦,我就告诉你他要动心了。不过我相信结果一定会让你满意。”
青年怒道:“呸,没有脑子一身蛮力。在秦家差点被发现了!若不是那几日我恰好在云中城,计划就失败了。”
一阵风吹来,锥帽露出一角,青年清润的容颜一闪而过。
“既然你要去中京,帮我看着点。易天问虽然不靠谱,但他那相好自己会护着,不要得罪谢言兮就行。还有,别让那些符师杀了我要的人。”
“咳。”那人轻咳,笑容收敛了,劝道:“很难。他命格相当好,不是轻易就能被控制的人。飞云,我知道你恨他,但是不能着急,如果强行对他下手,你会招来祸患的。”
青年被锥帽的纱弄烦了,摘下来,一张白皙的脸露出来,正是陆飞云。他压着脾气道:“知道了。”
那人知道他答应就是听进去了,又笑着挥手道:“那我走了。飞云,早些回去吧。”他站在交叉路口,笑得光明灿烂,仿佛从未见过世间的污浊。
“嗯。”陆飞云收回视线。
金乌神鸟带来了光明,让万物的存在有了意义,却忘记洗去自己一身铅黑。
比起这样,他宁愿成为一个彻底的烂人。
陆飞云毫不犹豫的扭头走向另一条道路。
————
这一战,比起易天问身上的擦伤,首领受的伤显然要更加严重。
此时正晕厥过去躺在赵归映提供的房子里等待治疗。
医师是被其他符师从另外街道的安济坊里拎出来的,害怕得双腿打颤。
问个诊,不知道流了多少汗,压根不敢抬手擦。
其他黑袍人凶狠问道:“他还能好吗?!”
医师腿都要抖断了:“能……能的!不、不……不是致命伤。”
他们知道后,哼笑道:“那就没问题了。好好治,报酬不会少了你的。”
随后便离开了。
医师才终于敢擦掉身上的汗,专心治疗。
灵气艰难的游走在破损的经脉中,快速的治愈。
床上的首领猛地咳了一口血,醒了过来。
睁开眼,他看到床边的人,震怒:“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来人!快来人!”
门外没有动静,显然空空荡荡,没有人候着。
医师大骇,腿一软直接跪下:“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一个医师,被带来为您疗伤!大人伤还未痊愈,千万不要动怒啊!”
“滚!”
吼声伴随木桌被揭翻在地的轰声。
医师连滚带爬逃走了。
“易天问,易天问!我要你死!!!”首领双目赤红,伤口崩裂流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
符师们在门外碰见了跌跌撞撞的医师,随手扬了张符纸,一个响指后,医师面目惶恐的缓缓倒下。
他们听到首领的怒吼,冷嗤。
“还有力气发脾气,看来也没什么大事。”
“哼,只要他还能使用灵气就成。”
“要不是只有他才能画出那道符,还能有他什么事儿。”
“喂,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早看那家伙不顺眼了。”
“再等等吧,等我们把世家人杀完了,我们把他丢去喂凶兽。”
毫不留情的离去,不管首领如何愤怒。
荒唐的一日又过去了,中京如今风声鹤唳,世族世家空有实力却不敢踏出院子迎战。
滞留在中京商贾们已经怨声载道。
赵归映原本想要同符师商议接下来的行动,却看了一场他们与易天问的交战。幸而当初并未冲动的与易天问直接对峙,否则下一个受重伤的就是他了。
符师本就需要极高的天赋,而易天问的天赋过于恐怖了。
即便在十余符师的围攻下依旧能支撑许久,甚至看起来留有余地。
必须铲除他。
赵归映垂眸想到。
“赵族长,还需要我做什么?”
秦钺恭敬请示道。
赵族长笑笑,“猃的事,你做得很好。”
“哪里哪里,只是没能在云中寺捉到易天问那小子。”
“不要紧,他总归还是来了中京。”赵归映沉吟片刻,“秦钺,你当初见到白宸安,他体内当真没有灵脉吗?”
秦钺肯定答道:“没有,他手无寸铁,我试探了多次,全靠易天问抵挡住了。”
“也就是说,那时易天问就已经知道你对他的敌意了?”
秦钺大惊,“抱、抱歉族长。”
“无碍。”赵归映笑了笑,“你不必紧张,好在计划依旧进行。”
“是、是,怪我愚笨。”
赵归映摩挲着下巴,“如今中京局势混乱,我需要你制造更多混乱,并说服更多世家参与围剿符师。”
“族长是准备动手了吗?”秦钺震惊的抬头。
“嗯。符师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安。”赵归映揉了揉眉头,“今日发生的事,放出话,是我重伤首领且受了伤,阿华会配合你的。”
秦钺明白了,正准备告退,却被赵归映叫停。
“还有,散出消息,说易天问也参与了操控凶兽,罪应当诛。”
秦钺应是。
第二日,世家世族听闻赵氏族长重伤符师,立马重振士气,终于不再是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了。赵氏一发出共同对抗符师的邀请,他们便欣然同意了。
按照中京做派,原本这等大事应当要集结商议的,奈何街道上被符师们安排了凶兽巡视,只得作罢。
但也仅仅是巡视。
陆飞云没有将陆氏最重要的秘法告知,他们只能操控凶兽完成一些简单的指令,而凶兽也无法主动去攻击未出现在他们视线之内的灵修。
发现这个现象的灵修更加振奋了。
唯一麻烦的是,有些凶兽身上携带着怨气,如若不小心接触到,会对灵修造成极大的伤害。幸而这类凶兽相比较更难养育,所以种类不多,商议后决定能避开则避开。
各家分区域行动,齐心起来,竟也杀掉了几只落单的小型凶兽。
符师气急败坏。
凶兽培育极其困难,死掉一只都令他们心痛不已,于是亲自出来迎战。
中京四方打斗声不断,极为激烈。而两方都保持警惕,一旦形势不利便立即抽身。交战几日,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销毁的街道,夕阳彩霞反而更加绚烂,断壁残垣被余晖拉长,拉长,掩盖住躺在街道上无人收拾的尸身,给予这些可怜的牺牲者一些慰藉,仿佛连残阳都不忍心这些年轻的生命如此草率的消失。
怨气在这里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