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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忿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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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渊渟殿中央,少年们围栏而坐。

    来的少年并非世家世族顶好的优秀子弟,因而初次被这般正式请来谈话感到无比兴奋和乖觉,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若不是能力出众的弟子尚且还在金戈台比试,否则也轮不着他们来。

    而中央只站着韩笑沧,见韩在染带着白宸安和沈谊进来,后面一前一后跟着白汀雨和吴若庭,便知差不多该到齐了。

    “各位,符师与世家的恩怨,想毕都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而前几日易天问主动现身,显然是对我们的挑衅。我们不希望因为旧怨引起战火,如若能够终止战争,是最好不过的了。今日请各位来,也是想要听一听年轻人的看法和建议。”

    韩笑沧负手立在他们面前,扫过众弟子,最后目光落在白宸安身上。

    “宸安,听说你与易天问关系密切,可否告知他对世家是什么态度?”

    其他弟子目光也聚集过来。

    看好戏、嘲讽、轻蔑、不解……纷至沓来。

    白宸安闻言,便知让他来的缘由了。

    于是起身行礼,淡淡回道:“韩族长,‘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或许易天问出现在中京并非他本意,而是迫不得已的也说不定。我并非他本人,自然不能给与一个肯定的回答,但站在我的角度来说,我是最不希望战争爆发的那一个。”

    白宸安的过去,哪怕先前不知道的,现在都多多少少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了,但是他与沈家关系密切也是众所周知的。

    一边是符师,一边是世家,哪方输了都会难受。

    韩笑沧心想,倒也是。这白公子,是个没有灵脉的,本应该被送去别家养着,哪想容止这个疯子将他带回了南方,谢言兮更是不顾世俗眼光收一个没有前途的人为弟子,沈家也跟着胡闹,现在关乎灵修未来的紧张时刻,竟要问起这么一个孩子。

    “不过,”白宸安不等韩笑沧再做多想,又开口道,“我以为韩族长更需要担心的是凶兽和怨气之事。”

    韩笑沧眉心一跳。

    “什么意思?”

    白宸安叹气,“我本无灵脉,但得家师教授推演占卜之术,即便感知不到灵气,却感觉得到潜在危险,就比如——”

    他拽着沈谊后退数步,直到退出中央的区域,继续道:“这里快要塌了。”

    众人一惊。

    “诸位可要小心脚下。”

    朗目疏眉的白衣公子笔直的站在溪流的另一头,笑得温和有礼。

    只不过提醒的话音刚落,木板轰然坍塌。

    “怎么回事!”

    “啊!”

    “我的脚!”

    韩笑沧愕然,长辈的架子彻底端不住了。

    他带着其他弟子站到安稳的地方,回首看原先站着的地方,支撑了数百年之久的木板断裂得彻底,从木头断面看到里边黑色的霉斑和空穴,竟是被悄无声息的侵蚀,由于最近在此议事频繁,终于禁不住,坍塌了。

    韩氏族长向来是个和事佬,平日里也爱同小辈玩笑。如此圆润的人,竟然在这等情况之下无端生出怒意,磅礴的灵气沉沉朝年轻人压去。

    “白宸安!”

    这一出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吴若庭一愣,下意识的也抽出佩剑想为那人挡一挡。

    韩在染离得近,反应更快,他狠狠皱眉,随即抽出佩剑挥出一道剑气。

    但还是迟了些,剑气只削弱了一部分的力量,那道灵气继续朝着白宸安快速飞去。

    白宸安没有灵脉护体,幸而最后沈谊伸手阻拦,才没有受太多伤害。

    沈谊收起手中碎掉的玉笛,眉头从进来开始就没有松下来过,他冷声道:“韩族长好生有礼,这般欺压一位没有灵脉的小辈,恐怕不符身份吧。”

    先前与中京人打交道时,从未见的如此无礼粗俗过,如果只是一两位这样就罢,现今看来连一族之长也如此易怒且不分青红皂白,恐怕不是意外了。

    白宸安被扬起的灰呛到咳了两声,并未太在意韩笑沧的攻击行为。

    更令他在意的是断掉的木块上的痕迹。

    他蹲下去,捡起碎木,凝视沉吟片刻,他又抬头端详着韩笑沧的神色。

    韩笑沧出手后立即便后悔了。他还从未这般失神过,还是当着这么多小辈人的面前。

    他望着被自己针对的青年,揉了揉太阳穴,道歉:“抱歉宸安,我不该一时冲动向你动手。”

    不知道为何,自己最近总是心绪不宁,莫非是事务太过繁忙?

    白宸安温和道:“没关系,韩族长。只是建议您先行回去休息,精神不太好的话,韩公子也担心。”

    “白公子……早就知道这里会塌?”

    渊渟殿建成这么久,是头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谊冷冷道,“韩族长难不成怀疑是宸安的原因吗?”

    “……”韩笑沧沉默。这位白公子扫把星的名号在中京流传久矣,太轻易就联想起来。

    白宸安却笑了笑,毫不在意。

    他做了一个告退的姿势,“无妨,毕竟晚辈才疏学浅,算得不够精确,还请韩族长见谅。”

    他说着,一边往后退。

    “韩族长,听晚辈一句劝,您要尽快回族中。也建议各位尽早离开,之后也避免外出为好。”

    半卜所能预知的事情实在有限,白宸安只能感觉到继续在这里待着会有不好之事发生,即便没有性命威胁。

    不等他们反应,迅速拉着尚处在不明了中的沈谊退出了大殿。

    余下弟子们诧异,茫然,不知所措。

    韩在染心头一悸。

    他看向韩笑沧,有些慌了,“父……族长,您还是先回去吧。”

    韩笑沧眼皮直跳。

    想到白宸安离开急促的模样,他道:

    “先出去再说。”

    弟子们面面相觑,但碍于族长在场不好议论。

    一行人想到白衣公子,心道占卜师原来这么神奇。

    还没等走出大门,身后便传来清脆的断裂声。

    韩笑沧脸色一变,“快,快出去!”

    于是众人皆抛下了世家人的仪态,惊恐的争先挤出门。

    他们目睹了渊渟殿从最中间开始,向外层层坍塌,原本宏丽壮观的大殿在须臾间化为一滩废墟。

    繁复的大殿建成经年沉淀,累微尘以崇峻极。

    而大厦将倾,只于一瞬。

    之后韩在染让人立马将韩笑沧带回去休息,自己则留下了收尾,对被邀请来的弟子们歉意道:“连累你们受惊了,这事是我们世族考虑不周,之后我们必将登门致歉。”

    有人附和了:“韩公子不必自责,意外之事哪能怪谁?”

    “是啊,听说中京渊渟殿建成数百年,怎料今日说塌就塌。”

    “韩公子客气了。”

    韩在染无奈,告知了其余三大世族渊渟殿坍塌,却让本就繁忙的世族更加兵荒马乱。

    返回的途中,弟子们议论道:“莫不是那人的缘故?他被逐出中京后,这是第一次来这里吧?爹不理娘不爱的,果真是扫把星?”

    “这么说确实有几分可能。”

    “你说他怎么有脸再出现在中京的?还和符师那种货色搅在一团,说什么是朋友。他不是世家人,当然要站在敌方。”

    “而且还没有灵脉……我记得我家之前一个旁系生了个没有灵脉的,直接送走了……这本就是世族的耻辱。”

    “当初就说,白族长不会接受这个孩子,恐怕也是这个原因让他与妻子貌合神离吧。何况没有灵脉,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够占卜呢?”

    “那个沈家的是他们家的大弟子吧?这般与其亲近怕是要招来祸患。”

    “沈家本来就和中京关系尴尬。那毕竟是容止的娘家!”

    “对了,那扫把星之前在里边说了句什么来着,我记得很让我震惊。”

    “哦这个啊,好像是‘中京还藏着其他符师’。”

    “……”

    “……”

    “……”

    “假的吧!!!”

    “中京还有符师同伙?!”

    “好大的胆子!”

    ————

    “宸安!”沈谊叫停白宸安,“你发现什么了?”

    白宸安回道:“是怨气。渊渟殿被怨气侵蚀,梁木断裂,自然会倒塌。”

    沈谊没有注意到断木上的黑斑,此时听白宸安一提只觉得毛骨悚然,“怎么会?!我进去并没有察觉到任何怨气的气息!”

    “当然。”白宸安颔首,神色严肃,“气息被掩盖了,我进去时见到梁柱上隐约有符文的痕迹,但并不能确认是什么符。”

    “中京还有符师,是真的?”

    “是真的,天问走前告诉我,有符师被世族收拢,为他们办事。不过实力不如天问。”

    “可是易天问现在没有在中京,”沈谊也意识到事情的严峻,“他的符我们不能破解。”

    白宸安点头,“所有这段时间师兄一定要叮嘱沈家师姐们不要轻易外出。”

    “凶兽也果真在吗?”

    “是。这几天并不见其余三家的族长,除了还在金戈台上的弟子,其余人不多见,我猜是去处理凶兽出没之事。既然弟子也前去了,又将消息好好压着了,也许还没有到极其棘手的地步。”白宸安道,跟院子里玩的师兄师姐打过招呼后,带着沈谊进了自己暂住的房间。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几本书册来,沈谊探头一看。

    《伏鬼录》、《凶兽名册》等。

    书页泛黄,想来使用次数频繁。之前宸安因为没有灵脉,便将灵修的书草草翻过,记得并不多。后来遇到的鬼怪多了,才再次把这些书册翻出来重新细读。

    “我们在金陵遇到了虿,是能携带怨气并攻击人的凶兽,繁衍速度快,以群聚为特点。”白宸安翻着书,缓缓道:“后来我们听说,金陵有灵修被感染怨气而险些走火入魔。”

    沈谊看到了书中记载的虿。

    “所以他们那时就已经将注意打到中京来了?”

    白宸安不置可否。

    随后,他又将书翻到另一页,沈谊探头看。

    “猃?”他挑眉,“长得倒是奇丑无比。”

    白宸安失笑,“天问也这么说。但是这个猃出现得很奇怪,我们抵达北方时,便询问了当地居民进来有无奇怪的事情发生,得知云中城中香火最为旺盛的云中寺不慎走水,被秦世家封锁看管。”

    沈谊道:“那寺庙有问题?”

    “有。我们在云中寺里看见了它。”白宸安指向书中的凶兽,“并且是大小不一的四只……更像是一家。”

    沈谊若有所思。

    “你们先前说,易天问那只螭是由幼崽长大的?”

    白宸安微笑道:“师兄,你也想到了对不对?这正是我怀疑的地方。”

    “你怀疑有人试图圈养繁殖凶兽!是秦世家?!”

    “秦家看起来是一只看得见的手。不论京畿的骚动是否由凶兽引起,我都怀疑,背后另有其人暗中操控,而其中涉及的不仅仅是符师,恐怕还有占卜师甚至是更复杂的力量。”

    沈谊蹙眉道:“占卜师?何以见得?九州还存在我们不知道的占卜师么?”

    占卜师身份之特殊,无人不知。为维护安定,占卜师们至少会现身一次找到因果阻止乱动发生,而人数又极其稀少,几乎每一位都被世人熟知。

    “凶兽出现的时机太过于巧合,且伴随凶兽出现的还有这个。”

    他取出乾坤袋中的碎片,一个缺少一环的玉环呈现在梨花木桌上,阳光透过窗棂,使羊脂玉佩熠熠生辉。

    “为何缺少一块?”沈谊端详这些玉,“成色相当完美,雕花也极其精致。”

    白宸安颔首,“师兄若是再仔细看,就能发现上面的雕花刻着的是星宿。”

    再仔细一看,果不其然。

    “象征着四方安定的神兽。”沈谊喃喃,“而其中三块分别在南、东、北三方最富庶的城中发现,那么第四块,在西方贺兰城?!”

    “按照如此明显的规律来说,是的。但很可惜,我们在贺兰城中并未找到第四枚玉环碎片。”

    “你们又为何来了中京?”

    “我们暂且未放弃搜寻贺兰城,中途却遭到了袭击,有一群黑衣人欲刺杀我们,被天问化解了。从他们身上搜到了赵氏的令牌。”白宸安道,无奈道:“天问便追了去。至于我,是意外罢,我不知天问竟然一路追到了中京,见螭回来便央着它带我找到天问。”

    沈谊听闻这前因后果,心下有了判断。

    “宸安,易天问有没有告诉你他的计划?”

    白宸安摇头,“天问被我救上来之前一直被符师余党追杀,与我同行期间中途有去处理过这些事情,我对他了解也并不深厚。”

    “对于世家的态度呢?”

    “不算太好。”

    沈谊见白宸安眨着眼睛看他,犹豫一会儿,才道:“或许你不知道,易天问的师父与谢先生是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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