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忿狷(四)
白宸安从众人一言一语中了解到了大概的经过,随后小声控诉道:“天问,都说了不要冲动,你怎么又和他们打起来了?”
“哥哥,是他们动手在先的,这可真是冤枉。”
“那也不能来中京啊……”中京多危险,万一他们群聚而攻,哪怕他再有能耐,也将无济于事。
“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他们这般派人来刺杀我们,没完没了,为的就是逼我现身,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哥哥。”易天问俯身扫过白宸安那张担忧的脸,勾唇道:“你还说我呢,自己不也不管不顾的跑来了?”
“我这不是,没有想到嘛。”白宸安讷讷道。
沈谊看不下去了,将易天问推开,挡在两人中间。
“易天问,你离宸安远一点!”他黑着脸道,“当初要是知道你会连累宸安,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你们一同出行!”
易天问被推开也不恼,只是无辜的看着他,“沈师兄,我可以解决的。”
“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法?!”
现在易天问与世家暂时达成协议,放世家弟子们先行回去,至于其他问题,则稍后继续商议。有白宸安在,双方皆不能动手了。若是伤到他,谢言兮必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沈谊毫不犹豫留了下来,沈钰祺和其他沈家弟子本也想留,但被沈谊和沈家主赶回去了。
沈谊是白宸安亲近在乎的人,易天问不敢在他面前玩笑,于是轻咳一声换去纨绔的笑脸,转而严肃道:“沈师兄,中京很不安全,在中中京郭已经出现了各种凶兽,但中京中心因雅戈集管控严格,并未受到影响,也并未传播出信息。”
沈谊一愣,“可这些难道不是你操控的?在九子山,不是你故意放出螭来的?”
“非也,你们看到的螭并非九子山袭击我们的螭,而是它的幼崽,不知为何格外喜欢哥哥,我给它下了精神禁制,它现在才能被我所控制。我们先后在金陵和云中城见到了其他凶兽,皆凶悍无比。”
白宸安也点头,显然是事实。
“不止如此,九州还藏着其他符师,他们想要天问师父的手札,一直在派人追杀天问,直到最近才没了动静。”
沈谊消化了一下他们所说的,但还是态度决然:“宸安,你没有灵脉,我很担心你,我不管符师内部有什么矛盾,但是你必须是安全的。和我们回沈家,有谢先生在,即便世家动荡,也不会伤到你。”
他的关心不假。也是关心则乱,沈谊到底并没有大他们多少,面对这些变故,第一时间想的是宁愿当个缩头乌龟,也比把脑袋伸出去看热闹安全。
白宸安明白他的担心,但也有自己的考量:“师兄,我想留下来。既然来了中京,我想要尝试找到母亲。更何况我也算半个占卜师,我先前已经算过了,中京真正发生大变的时间是在半月之后,还有时间。”
“白宸安!”沈谊被弟弟的执拗气得脑袋疼,几乎口不择言,“你有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里?!你非得去找那个撇下你多年不管不顾的母亲又有何意义?我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着!”
白宸安心中酸涩,眼眶泛红,上前抱住了沈谊。
“师兄。”
被这么软软一抱,沈谊气顿时消散大半。
易天问默默的看着师兄弟,心中其实嫉妒沈谊嫉妒的要命。
最终,沈谊叹息一声,简直拿这个弟弟没有办法,回抱住他:“宸安,我知道谢先生教给你很多,但是我们是亲人,从情感上看,我不希望你涉险,但谢先生也告诉我,你不是被困在庭院中的鲜花,总要看看沈家之外的天空。”
他看着眼睛红红的白宸安,为他拭着眼角,“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师兄。”白宸安哽咽,“你是沈家的大弟子,是所有人的哥哥,我不值得你此般对待。”
沈谊却笑了,敲了敲他脑袋,“怎么能这么想。每个沈家人在我心中都同样重要。假若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清源,是钰祺,我也会这样做。”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宸安,你很少会这么坚定的告诉我想做一件事情,我答应你,但也希望你能够看到我们的担心。”
白宸安通红着眼睛望着他,点点头。
易天问道:“我可以……”
话却被沈谊暴躁地打断:“你可什么可以!我不管你是谁有多厉害,也不会将宸安交给你了!”
他将白衣公子拦在自己的身后,目光不善:“别怪我没提醒你,符师,这里是中京,你随时有可能被追杀。那些老东西可不会将什么客气的,劝你现在就离开。”
“……”
易天问被怼的哑口无言,再多承诺,面对护犊子的沈谊也说不出来。
他于是顺着沈谊的话,“我会暂时离开中京,但不是因为那些愚蠢的世族。沈师兄也别忘了,中京在半月后会有一场变故,如果沈家没能在那之前带着哥哥离开,我会找到哥哥的。”
“用不着你管!”
易天问笑道:“希望沈家在我回来之前保护好哥哥吧。”
沈谊惊恼于此人的不要脸:“你有什么立场说这话?!”
他最后看了白衣公子一眼,白宸安乖乖的朝他看着。
看得少年实在惹不住,越过沈谊拥抱他,随后在沈谊吃人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个眷恋的笑容:“哥哥,等我。”
说罢,不等二人作何反应,他便踏符乘风,往西方而去。
————
白宸安被沈谊带回了沈家。
彼时其他世家人并不知晓制造出混乱的人早已逍遥离去。
等发现时,中京早已乱作一团。
沈家中京据点。
“宸安!快来快来。”
沈钰祺正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棋桌上零散的摆着木制的叶子戏,显然是打得正欢。
“沈钰祺!别想转移注意力!快,银子拿来!”
对家的也是沈家的一位师姐,一只脚已经踏在了石凳上,愤然指着师姐大骂。
毕竟,沈钰祺这位大师姐,已经欠了他们不少银钱了。
沈钰祺一顿,骂骂咧咧的从荷包里摸出些碎银,“行了行了,讨债鬼,喏,还你了。”
好一副礼乐崩坏的场面。
白宸安方从卧房出来,闻声走近,又看着师姐们打了一轮。
“铛,铛铛。”随后一块叶子牌抛在已经出手的牌堆上,弹了两下滚落在桌面空余的地方。
沈钰祺牌运大发,竟赢了一局。
“哈哈哈哈哈!快快快,把我的钱还回来!”
其余师姐撇嘴不甘的掏钱。
“继续继续!我就不信,我沈钰祺还会……”
“吱——”
“还会怎么?”
来人不止一个。
为首的是沈家家主,脸色黑得锅底似的,沉声斥道。
身后跟着的竟是四大世族的管事。
几个管事把轻蔑藏在眼底,其中一个开口道:“沈世家氛围当真不错。”
沈家主:“……”丢脸丢大发了。
沈钰祺她们哪听不出这老东西在阴阳怪气,于是站起身来行礼道:“吴大管事谬赞,我们小小世家,在各个方面自然是都比不过贵族的。”包括玩乐。
中京规矩多。
但规矩是规矩,总会有不遵守的。
中京世族的风流事,那可是上至家主,下至商贾氏族也津津乐道的。
这不,吴氏世族嫡系还出了个厉害的私生子,一点情面也不留给吴小少爷。两人没少在族内族外打架,已经不是秘密了。
吴大管事脸色顿时变了。
伶牙利嘴的丫头片子!
白氏的管事笑眯眯的站出来道:“哎——依我看,棋牌玩乐,不过是闲暇情趣,休息之余,权当放松,并没什么值得批判的。”
沈家主:“……”白吴二家无时无刻不在给对方找麻烦。
韩家派来的不是管事,而是临危受命的大弟子韩在染。
“咳。我们此行,是想请白公子前往渊渟殿一同商量符师一事的。”
韩在染打断白吴二家的较量,上前对白宸安拱手让道道:“白公子,您看?”
白宸安行礼后抬首,轻轻望着韩家的大弟子。
这是韩在染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这位白公子,仔细看时,的确能从轮廓看到白楚的影子,离得近了,甚至能清楚的看到白腻的肌肤上的小绒毛。双眼微抬看过来时,水润的仿佛刚刚浸过灵潭。
韩在染见过无数年轻俊秀的少年,可看到白宸安的时候还是一愣。
沈钰祺眉头高高皱起成峰,下意识的拦在白宸安身前。
“不是已经说了,宸安与那符师已经没有联系,为何还要让宸安走一趟?”
韩在染回神,笑道:“沈姑娘放心,四大世族的嫡系弟子也都在场,沈大公子已经在渊渟殿等着了。”
听到沈谊也在,沈钰祺才稍稍放心,随后看向沈家主。
沈家主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还是颔首。
“那好吧,事先说好了,宸安不是灵修,你们一定要好生照料。”
“自然。白公子,请。”
白宸安一言不发,脊背笔直,泰然自若地随他们离去。
四个世家人有意将白宸安包围住,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符师。
最后还是无事发生,顺利到达了渊渟殿。
看着白宸安进入才各自离去。
殿内。
沈谊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即便在议事的大堂里,也还是同人玩笑:“白汀雨,许久不见,你怎么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哟,是你啊。”白汀雨扬眉,白氏与沈世家因为白楚容止的缘故,关系变得不尴不尬,一直保持着微妙的联系。
“什么许久不见,前日不是还见你为自家好弟弟挺身而出?今日怎么不见你那好弟弟?”
沈谊笑容淡了,只是道:“难怪听说前段时间你又和人在街道上不顾颜面和人打起来,奇怪,白族长怎么容忍小辈这般随意?”
这是指着鼻子说他缺少家教了。
“你!”
白宸安到时就见到的是这么一副一触即发的场景。
他毫不犹豫的站到沈谊身边,向横眉怒目的白汀雨行礼道:“雨公子。”
这是很久以前的喊法了。
白汀雨与白汀风本为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而白氏族长白楚只生有一子,因而将白汀风归到自己门下,亲自教导,为白氏嫡系大弟子。白汀雨则年幼许多,但因其性格顽劣,又常年缺乏管教,所过之处鸡飞蛋打。
白宸安离开白氏时,白汀雨尚未出生,他当初年纪也不足以进入文学学堂,因此对这个少年不甚了解。
但后来在文学学堂,白宸安却和他的哥哥白汀风相处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那时就称呼白汀风为风公子,还被白汀风很长时间误以为是喊他疯子,知道后才改了口,叫汀风。
“雨公子,议事就要开始了。”白宸安道。
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没有起伏,好似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出现其他情绪。
白汀雨见到他,本是一腔怒火。这个人背叛白氏同容止那个疯女人南下,怎么还有脸出现在中京?!
但看见那张脸,他的骂声堵在了嗓子眼。
白汀雨错愕:“你、你……”
白宸安可不管他如何想,微微笑了笑,示意先行一步,便同沈谊前后走过殿内拱桥步入大殿中央。
待他们走远,沈谊才笑道:“宸安,真有你的,把他气得说不出话了!”
“有吗。”白宸安与易天问待久了,也将他挑眉的习惯学到了,细长的眉尾段稍稍上扬,于是沈谊见到谢先生的乖乖徒弟露出一个在沈家时从没有露出过的表情。
有点坏坏的……但是非常可爱。
“天,宸安,你这个表情好可爱!”
白宸安一愣,哭笑不得:“什么啊师兄。”
兄弟间说话时,已经走到了溪水旁,前方就是少年们聚集的议会大堂,远远能听到众人的声音,白宸安顿住,他似乎有所察觉,低头看了一眼木制的门槛。
身后传来一个张扬的声音:“前面的堵在这里做什么?”
沈家二人闻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