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忿狷(三)
随着时间流逝,弟子们已经按耐不住了,台上议论声渐渐放肆起来。
“谈什么要谈论这么久?”
“符师阴险狡诈,希望赵族长不会被蒙骗。”
“一族之长,应该不至于被一个半大小子给忽悠。”
“话说,那个水兽是怎么从五原泉游出来的?五原泉不是没有与外界的河道相通吗?”
“谁知道,说不定就被他打通了呢。”
“想来有些骇人,凶兽实力居然恐怖如斯。”
围绕着凶兽随意聊了几句,因为了解的信息着实有限,话题很快被少年们转移了。
“咦,昨天高家和云家弟子那场比赛我错过了,谁胜谁负?”
“哦那场啊,高家的赢了。”
“那今日的赛事结束,半数的人就已经角逐出来了,之后的比赛肯定更加精彩。”
“那是必然。不过这几日都没有看见白氏大弟子来着……”
“以他的实力和身份,大概不屑于看我们的比赛吧。”
“或许。倒是韩家大弟子一直陪着韩氏的人呢。”
“你居然认得出韩家大弟子?”
“朋友的朋友和他相识,见过一面,人很不错。”
“想必也是,韩氏的作风向来是广交朋友,人缘一直很好。”
“其他几家就……”
“哪有,赵氏也不错,为人亲善,也时常去北方帮助处理百姓事务,听说北方人很爱戴赵族长。”
“赵族长年轻,也没有架子,相处起来确实很亲切。”
“白族长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你这话若是被白氏和吴氏的听到就得遭殃。”
“……”可不是么。
“虽然如此,不得不说白氏的族长长得真是俊美,听说他以前是有个儿子的……”
“嘘!小声点!你当年没有进入文学学堂吧,我可是在的。”
“你知道?!”
“何止啊,我还见过他儿子呢,他儿子没有灵脉。”
“啊这……难怪没有留在白氏。”
旁边插入另一人的声音:“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你们竟然都不知道啊?”
“知道的都是文学学堂的人吧。”
“不不不,白族长当初大婚闹得可是沸沸扬扬,随后夫妻间离的事也没有刻意瞒着。”
“但是只有文学学堂的人才见过那个白公子。”
“这倒是实话。我还记得白公子,长得也是极其标致,白白净净的,谪仙似的。听说性情很温和。”
“你见过他,怎么是听说?”
“可我同他不熟悉啊。当初倒是吴若庭和他关系不错。”
“真的假的?吴小公子心高气傲,居然和一个没有灵脉的人关系好?”
几人对视一眼,耸肩。
“谁知道呢。”
“听说白氏族长不乐意提起他儿子,所以可千万别往白氏跟前问。”
“这点轻重还是明白的,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白族长不喜欢这个儿子吧,不然怎么把他们母子赶出中京了。”
“私下也少传一点吧。”
从符师聊到比赛再聊到世族八卦,弟子们当真是无所事事了。
直到易天问与赵归映从渊渟殿出来,才再次惊动所有人。
二人是打斗着从大殿里出来。
赵归映不愿毁了大殿,于是收着手将他引出渊渟殿。
刚出渊渟殿,一道剑气不留情的朝少年横扫过去,易天问一道符纸化盾拦住。灵气相撞,冲得二人皆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其余人皆是一惊。
很显然,二人交谈失败。
“赵族长?!这是怎么回事?”
赵归映冷哼:“符师果真蛮不讲理!各位带着孩子们离开!千万不要让他伤到弟子们!”
易天问都听笑了,声音不大,淡声道:“难怪你能够稳坐于族长之位,事到如今也还不忘装模做样。你就不怕我将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你倒试试,他们会相信你这个符师还是愿意相信我?”赵归映压低声音。
易天问的爆炸符将他逼退,二人拉开一段距离。
赵归映声音拔高继续道:“你还想狡辩?!符师早就失了人心,有我们世族在,你们妄想卷土重来!”
这句话顿时让赶来支援的家主们一下子就找到了立场,随之加入战斗,剑气齐发,将易天问逼退至五原泉广场。
易天问嗤笑一声,遂不多言,手中飞速结印,一道道符文以黑云压城之势倾颓而来,爆发出强劲的气流,将迎上来的人硬生生的阻隔在外。
那些千奇百怪的符文看着诡谲凶狠,在不知道其威力的情况下,居然无人敢再上前一步,易天问身边很快就空出一大片。
少年一人站在世家们的对立之处,在偌大的广场上,显得孤立无援,好不可怜。但世家不会这样认为,方才的简单交手,便让所有人意识到符师的实力究竟有多强悍,即便对方只是个还未及冠的小孩。
广场上,两方僵持不下,几位赵氏的家主最是忠诚,守护在赵归映左右。随后韩氏、吴氏、白氏的人赶来协助。
世家的家主忙着疏散自家的弟子,坐镇后方,没有急于上前。
易天问只是淡漠的站在那,任由闪着金光的符文在身边徘徊跳跃,望着对面义愤填膺的灵修们。
“无聊。”少年撇撇嘴,“分明没有什么实力却要口出狂言。想抓我?恐怕连我衣角也碰不到吧。”
这话无疑激怒了他们,更有弟子不顾家主的阻拦冲到前方,挥剑斩去。
金色的符文化为牢固的盾抵挡住了那些攻击,易天问在刀光剑影中丝毫不惧,神情淡定的仿佛是出门来遛弯儿。
话虽如此,但易天问也明白世家人数上占了太大优势,更不论各大家主皆在场。如果他们当真要杀他,易天问虽能够躲过,但难以在如此密集的攻势下反击。
除开赵归映,其他人其实并不了解易天问,即便赵归映从韦慕德那听过关于他的传闻,也对他的能耐没有确切的把握。
于是双方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赵归映皱眉道:“易天问,你只有一个人,是赢不了我们的。你还年轻,不如就按照我所说的来,来中京,给你提供最好的条件……”
“以多欺少?赵族长未免太欺负人啊。”少年笑嘻嘻打断道,“不若我也参加你们那什么雅戈集,比比赛?”
“荒谬!你也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易天问抬眸望向说着话的弟子,刚才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骤然间,目光冷峻,沉声道:“怎么?你们就该高人一等?”
那名弟子被那目光刺得倒退一步,竟不敢再开口。
“嗤。”少年收回凌厉的眼神,又吊儿郎当起来,“赵族长,你确定我们要这样面对面干看着吗?我长得不赖让你们欣赏欣赏就算了,我看着你们这群歪瓜裂枣可就有些难受了啊。”
“……”
这人真是不要脸!所有人心道。
赵归映阴着脸刚要开口驳斥,却被五原泉中的动静打断。
只见原本平静的泉水突然激烈动荡起来,去而复返的巨兽破水而出。
从激荡的水柱便能看出其兴奋更甚。
在场的弟子们先前错过这样一幕,现在亲身体验,皆是目瞪口呆,靠得近的直接被淋了个透彻。
就连易天问也错愕了。
直到巨兽停下来将乖顺的脑袋靠近他,一个湿漉漉的白色身影从上边略微狼狈的跳下来。
易天问脸色一变,立即将那人拉到怀中,一道避水符立马笼盖在那人身上。
符文将水驱赶在一团,砸到广场的大理石石板上,氤湿了洁白的石板。
“哥哥怎么来了?为何又要从水里出来?”因为担心,他声音染上了急切。
白宸安略微委屈道:“你突然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看到螭回来,便叫它带我来寻你,没想到竟是从水中来。”
易天问看着面前白白嫩嫩的哥哥,难得露出撒娇般柔软的表情,忍不住想亲近他,揉揉哥哥软软的脸颊,然后抱紧他。
众目睽睽下,他不可能让旁人看去了白宸安害羞的模样。
各家主和弟子们也看见了这不请自来之客,心中再次翻起一阵巨浪。
沈谊在后方远远的就看见了宸安。
他还未展露其他的情绪,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狂妄的小子将宸安搂进怀里。
“……”
拳头硬了。
沈钰祺气坏了:“那小子是不是在轻薄宸安?!我去砍了他的手!”
沈家其他弟子在见到易天问的第一眼就神情恍惚着,安安静静待在后方不敢吱声,如今看到白宸安出现竟也不觉得惊讶了。
“宸安!”
白宸安闻声望去,看到了众人中身着云山蓝色襕衫,正朝他挥手的沈家人。
也看到了来自其他世家弟子们探寻的目光。
他一顿,不自在的往易天问身后藏了藏,小声道:“你怎么来中京了?还有这么多世家世族的人!你就不怕他们一起打你?”
易天问失笑:“放心,我心里有数。哥哥,这里很危险,你应该回去的。”
“我……是我拖后腿了。”
“哥哥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希望你受伤,不论怎样。”
二人视若无睹的说着悄悄话,把站在他们面前的弟子们看得眼疼。
离沈家弟子近的世家听到了那一声“宸安”,联想到刚刚听到的传闻:“嘶!他就是白宸安?长得真是……”
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也能接上来,只不过搜肠刮肚一番,竟觉得没有哪个能完美的形容这位,长相完全不输另一个。眉眼的确与白楚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更为温和稠丽,透露出一丝不真切来。两个少年比肩而立,神仙似的。
“那个被赶出中京的白家少爷?”
“怎么和符师混在一起了?”
“难道容止后来修符了吗?”
“可是他不是被谢言兮收为徒弟了吗?”
“那白氏族长知道这件事情吗……”
白氏族长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白宸安为何会来中京,还是以如此高调的形式。
纷杂的目光落在白楚身后。
家主们离白楚近,听到弟子们的议论声,便悄悄用余光去看白楚。
果不其然,白楚脸色极其难看。好好的一个俊朗的族长,也显得不近人情起来。
赵归映显然也听到了身后放肆的议论声,看了一眼白楚,然后看向那位不速之客,想必这就是这个狂妄小子的软肋了,于是卸去灵气,收了剑,笑了笑:“白公子,许久未见,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白宸安不喜欢中京的人,但自身的教养不允许他忽视他人的话语,于是站出来行礼道:“赵族长。”
赵归映有些意外,“想不到白公子还记得我。”
白宸安只是又行了一个礼。
赵归映再看了白楚一眼,见他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便继续对白宸安道:“不知白公子和这位符师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
一片哗然。
“居然和符师做朋友?果然不是灵修就……”
“真是拎不清,难怪白族长不认这个儿子。”
“他怎么……”
议论声纷纷,白楚脸色渐沉。有发觉到的,连忙拉了拉身边还在八卦的同门,示意不要再说了。
广场安静下来。
赵归映继续对白宸安好言相劝道:“既然如此,我们同他有些误会,闹得不甚愉快,不如一起聊聊?”
白宸安一愣,扭头看易天问的神情。
少年不屑的“嗤”了一声。
“这……”
沈谊却不管不顾径直从人群中走出,将白宸安拉到自己身边,向来嬉皮笑脸的人如今满脸肃容,坚定的拉着弟弟,“赵族长,抱歉,宸安不懂这些事情,若牵扯上他,恐怕有些不妥。”
赵归映笑得很温和:“没关系,我们只是要好好谈谈而已,沈公子若实在担心,也一起来吧?”
沈家主也待不住了,脸色几度变换,忍不住出声道:“沈谊!”
却不是责怪的语气。
沈谊知道他的意思,但仍然很坚定,“没有什么好谈的,我与易天问也同行过一日,并不觉得他是个危险的人。”
却被一位赵氏的家主反驳了:“沈公子,凭你一人的无稽之谈,怕是不能否认过去符师为非作歹的事实吧?这么多人看着呢,沈家要这么包庇符师吗?”
一声既出,众人附应。
“是啊,刚刚他还和我们动手,实力不俗,恐怕来者不善啊。”
“这么多弟子在场,若真打起来,我们未免能护住所有人。”
“沈家莫非与这符师有所牵扯?这……”
“索幸白族长与那儿子断了往来,否则白氏也逃不掉关系咯。”
“也难怪当年白楚不要他,和符师一路货色,怎么看也不是个品性好的。”
见白宸安和沈谊也不继续解释,于是藏在底下的人胆子大起来,声音也硬气起来,五原泉广场一时沸反盈天。
众口铄金,无人能够阻止舆论朝何等方向发展,正所谓“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此时的中京恰恰印证了这句话。
人云亦云间,真相已不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