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忿狷（二）
比赛接连进行了几日，皆风平浪静，直到某一日发生突变——
“哗——！”
“吼——！”
一声兽吼响彻五原泉，五原泉最中央的泉水随着猛兽腾跃而被猛烈的击到半空，溅湿周围一大片的砖石，一只通身雪白的巨大龙形水兽破水而出，盘旋在白玉栏杆上。一双兽眸犀利的盯着广场上全副武装的护卫队。
动静之大，清楚的传到了金戈台。
“什么声音？！”
“五原泉！五原泉发生了什么？”
“快去看看！”
“好像听见了野兽的声音？”
金戈台上还有两位弟子正在比试，却被这变故慌乱了手脚，停下了剑不知所措的望着那边。
镇守金戈台附近的世族守卫立马上前维持秩序。
家主们没有每日留在看台，但赵氏留了负责人，此时站出来，用灵气将声音传递到场内每个角落：“各位请不要随意移动！五原泉有守卫在，很快就能解决……”
话音未落，一道带着浓浓少年气息的声音戏谑的从空中传来：“解决什么？”
伴随声音而来的，还有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阴影洒下，遮去了金戈台大半的阳光。
所有人闻声抬头，皆露出震惊的神情。
“这……这是什么！”
几日的逐鹿竞赛顺利的度过，顺利到让所有人忘记，提早雅戈集的缘故，而这个罪魁祸首大大剌剌的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丝毫不知何为低调。
匆匆赶来的赵归映和其他家主见到那巨兽和巨兽脑袋上吊儿郎当的少年，也被惊的不轻。
赵归映脸色极其难看，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扰乱雅戈集？！”
那黑衣的少年长相却是明丽惊人，似是神颜，一双眼睛炯炯，含着玩味的笑意，俯视下方因他出现而兵荒马乱的场景，仿佛一个捉弄成功的小孩，高兴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巨兽从五原泉中跃出，就连靠的近的守卫都被淋个满头，而少年却一身清爽，没有沾到一丝水。
“赵族长分明年轻得很，怎能这般忘事，”少年晃悠着腿，靠在巨兽头顶那一对醒目的龙角上，用熟稔且谴责的语气道：“先前还派了人请我，我便应邀而来，反倒不认识了？”
偏生他生得一副多情模样，凤眼轻挑，唇畔含笑，顾盼神飞时，刹那就轻易夺走在场的所有目光，当真以为他是个极受喜爱的少年郎。
他故作伤心，那张脸惹人生不起气，反而想要哄着安慰他：“赵族长这般对待客人，真是令人难过。”
赵归映震怒呵道：“易天问！”
被唤道的少年愉悦的应了一声。
台上如沸腾的炸开的锅，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反应极大。
“符师？！”
“他就是那个符师！”
“竟然这般年轻……”
“天啊！”
韩在染望着上方的巨兽和符师，瞠目结舌：“我还以为符师是个胡子拉碴披着黑色斗篷的大叔，乖乖，没想到居然是个小孩！看着比我还要小啊！”
韩天水：“……”这人脑子里成天在瞎脑补些什么。
他懒得搭理天马行空的大师兄，抱起韩吟雪，“吟雪，别怕。”
韩吟雪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兴奋，“哇，这个漂亮哥哥好厉害啊！骑在这么大的龙上！我想让他娶我！”
韩天水闻言崩溃：“……不可以！”
“哼，韩天水一点也不好，都不让我去找好看的哥哥，真小气。”
韩天水心都要碎了。
呜呜呜，被妹妹嫌弃了怎么办？
其他人可不管他怎么想，视线都集中在半空中的巨龙上，警戒着抽出佩剑。
易天问听到拨剑声，含笑的眼睛轻轻一瞥，手指间骤然出现几张符纸，顺势要飘下来，竟将那些胆小的世家弟子吓得拿不住剑，后退跌回座位。
他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
其他家主闻讯也都急匆匆赶来，守在自家弟子面前。听到时都觉得天方夜谭，直到亲眼所见，更为不可置信。
“这这这——”
“家主大人，您来了！”
“这是凶兽啊！”
“什么？！家主别吓唬我们啊！”
看台乱作一团，弟子们小鸡似的团在自家长辈们身后。
赵归映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应当是我问您吧，赵族长。”易天问耸耸肩，“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应该也听见了我托人带给您的话。”
少年礼貌得很，讲话很客气，但姿态相当随意，“我说过，若您再派人来找我，我就会来中京见您。怎么样，还算守诚信吧？”
赵归映何时被人这样轻浮傲慢的对待过？气得浑身发抖。
其他家主也是又惊又怒，对于这不知名的凶兽与单枪匹马杀到所有人面前的符师，脑子里一时除了把他抓住外竟想不到好的对策。
杀？还是不杀？若动起真格来，结局又如何？世家世族脸面又何在？
毕竟他们从未设想过，来的只有一个如此年轻的符师，而操控着的凶兽又如此庞大凶悍。
易天问又笑着道：“我来了，赵族长又该如何呢？赵氏的待客之礼就是这般吗？”
所有人便顺着少年的话看向了高台上的赵归映。
赵归映这些时日来一直思考这个问题，倘若这个符师胆大包天的来找他，自己该用什么对付他。
他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但当符师真正站在了面前，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和他说话，怒火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
他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牙关紧咬。
这些废物！
赵归映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这个挑眉等着他回答，嚣张无比的符师道：“易天问，我们谈谈。”
那少年露出了然的神情，微微笑道：“好啊。”
他从螭身上跳下来，随意的对他挥了挥手，巨兽欢腾的又从空中回到五原泉里，“哧溜”就消失在其中了。泉水泛起涟漪阵阵，久久不能平静。
二人的身影随着渊渟殿的大门闭合消失在众人面前。
家主们却没能跟上去。
只因那少年靠近赵族长时轻飘飘的留了一句话：“赵族长做的那些事，也不想让其他族长家主们听到吧？”
“嘭。”
“……”
家主们面面相觑。
“着实没料到，符师竟是一个半大小子。”
“那个长得似龙的……是凶兽么？”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南方的两位家主能够给出答案来了：
“百年前，南方芙蓉江边水怪纵横，其中有一种凶兽，名为螭，鳞片雪白亮泽，尾部泛蓝，水性极佳。”沈家主沉静地回道。
叶家主颔首，补充道：“但是这种凶兽早在百年前就被宣布灭绝。”
“这真是……”
他们对视一眼，看见了互相眼中的无奈。
当初在九子山，家中小辈曾提到过凶兽出没，这段时间也一直严守着九子山却没有发现任何迹象。难怪，居然是符师的手笔，这下潭州之前的怪事也解释得通了。
“没想到他居然能够收服凶兽。”晏家主担忧道，“不知道这孩子实力如何。”
其余家主沉默。
这可不是收服不收服的问题。单看这少年能坐拥数百年前就灭绝的凶兽，就知道符师之恐怖了。那可是让他们祖宗头疼的东西！
家主们神色各异，觉得棘手无比。
其中在白宸安身边见过易天问的几位家主更是五味杂陈。
这不就是跟在白宸安后面的那个小孩吗？！居然就是他们找了数十日的符师？这事白族长知道吗？
但金戈台上的部分年轻弟子竟然觉得这是个极好表现自己的机会。
“不就是一个符师吗？！我们有这么多的人，还能怕他这一个人不成？！”
“……还有一条龙。”
“那、那又如何？那怪物从水中而来又回水中去，在岸上所待时间不过一刻钟，只要我们不靠近水，又怎么能和我们打？！那小子看着白白嫩嫩，说不定只是唬人的把戏！”
被易天问绑在树上的秦昱：“……”
被螭一尾巴扫飞的叶沈二家众人：“……”
果然，无知者应是最无畏。
但其中不乏还有见过易天问的少年们，比如沈家、孟家和秦家人。
孟星河看清楚易天问的模样后倍感惊讶。
这，这……这不是当初和白公子同行的少年？哪想竟离他那么近！可是白公子不是谢先生的徒弟吗？怎么会……
“三师姐，我们在安昌镇遇到的公子赠与的符箓莫不是……”
孟星河满脸复杂地点了点头：“极可能出自这位。”
“那我们可真是……”孟家当初经历过安昌镇之事的弟子们皆是一副难以相信的模样。
秦家那边秦晨则是狂摇秦旭山：“啊啊啊！！这不是白公子的随从吗？怎么会变成符师了？！”
秦旭山本就恍惚的神情被摇的更加恍惚：“……”
虽然陆先生有暗示过二人身份不一般，但没想到这么不一般啊？！
沈钰祺前不久从师兄嘴里知道了，已经过了吃惊的时候，现在则是掐着师兄的胳膊，兴奋道：“居然长这么好看？”
沈谊龇牙咧嘴：“你当初不也见过他吗？！”
“那时光想着宸安终于可以独自出远门的事，哪还注意到这一个人。”
沈谊拍开她的手，却蹙眉念叨道：“既然这小子一个人出现在这，那宸安呢？宸安难道后来没有与他同行了？他在九子山时应当就知道这小子符师的身份了……不是，易天问还答应过我要照顾好宸安的！”
沈钰祺也想到这些，不免跟着担心白宸安，叹口气：“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不如安心等赵族长和他谈完。也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
“你到底要跟我谈什么？”
渊渟殿最中央的圆桌上，两人对峙而坐，年长的那位自始至终都保持的良好仪态，身姿挺拔，似乎胜券在握。
年轻的那位则懒散的支着腿，还有闲心去逗旁边的锦鲤，仿佛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
闻言易天问抬眸看他，眼中的笑意消失殆尽：“赵归映，你应当也知道自己这族长之位来得不光明不正大吧？圈养凶兽，私藏符师，勾结世家，”他顿了顿，露出恶心的神情，“甚至囚禁自己的嫡亲姐姐，你可真是道貌岸然啊。”
赵归映见自己所作所为在他面前藏不住，停顿一瞬，便也不藏，亲自揭开遮羞布：“所以？这只是家事。”
“但你却想逼我现身。这是为何？”易天问单手撑在桌边，眼睛微挑，自问自答道：“你想要符师的能力，做什么？”
赵归映应下，撇去伪装做作的族长作态，整个人都显得阴鸷起来：“是，我需要你的能力。他们都是傻子，不知道符师的强悍，但我知道，所以，要不要考虑和我合作？我可以给你任何想要的，可以让你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公众。”
“合作什么？”
“助我稳固地位，帮我做事。你的条件呢？”
易天问却摇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哦？不试试怎么知道？”
少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听说你们正打算选出‘第一世族’？”
“没错。”
“那我要坐上那个位置。”
“……”赵归映闻言一顿，皱眉质疑道：“你说什么？”
“第一世族，听起来很厉害，让我也当当？”
赵归映不敢置信：“你是符师！你哪来的族人？怎么可能获得专属于世族的称号？！”
“那我们大概不能愉快的谈下去了。”易天问耸肩。
“你！”赵归映气结，也看出来这人就没打算好好商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易天问耸肩，毫不在意他怎么骂，淡定道：“想必赵族长也接触过符师了吧？韦慕德他是个贪生怕死又极其爱慕虚荣的人，你给的好处无外乎就是金钱和权力。可是他的本事不大，你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赵归映手不自觉的握紧。没错，韦慕德除了带来些那些余下符师的动向消息外，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甚至将自己暴露给了这个小符师。
易天问撑着桌案，挑眉道：“我比他强很多，你是知道的吧？而且我比他知道的更多。”
赵归映沉默思索。
“你到底想要什么？”
“看你有什么咯。”
“只要不是我这个族长的位置，”赵归映紧紧抓住这个点，“不妨说说，能够给你的我可以给你。”
易天问听出他的迫不及待和野心勃勃，心中又浮现出那股无趣和厌恶之感。
他指尖多出一张黄纸，“多说无益，赵族长，不如过两招？”
赵归映眼中情绪压下，眯了眯眼，狠厉闪过，灵气随着拔剑的动作疯狂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