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忿狷(一)
第一日的比赛随着太阳西移落下帷幕。
确实如赵归映所希望的那样精彩绝伦。不论是第一场白汀风和吴若庭之间的激进的战斗还是秦昱绝妙的箭术,都成为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么看来秦昱是故意将箭射偏,为最后一击做好了铺垫。他是怎么想到的!”
“前提是,他得有把箭射入花岗岩的力量。”
“真的太恐怖了,那可是花岗岩!我们平时训练的剑气也难以在上面留下很深的痕迹,可他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用箭……换做是我,腿都吓软了。”
“瞧你那出息样。”
“嘿!你能耐倒是上啊。”
“这……”
“听说后来赵家护卫上去拔箭都觉得不可思议,费了不少劲才拔出。”
“可不止呢,箭拔出来之后,台子生了许多裂隙,是给换了一块岩块的。”
“也就是说,他其实第一招就可以将他赶下去的……”
“这般天赋当真恐怖!难怪要当弓手。”
“还有白氏和吴氏的打斗每场都精彩,世家累积的仇恨当真不容小觑。”
“是啊,尤其是白汀风和吴若庭,他们剑气相击时的灵气波动,我坐在后边都感受到了。”
“我现在很期待明日的文世家比试。”
“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是知雅宴晚上的孟家那位还是沈家的?”
“胡说,哪有什么孟家沈家的,只是听说金戈台上的乐声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是听觉之盛宴。”
“当真如此?”
“喂!别用那个眼神看我!”
“哈哈哈哈哈。”
少年们嬉笑打闹的穿过繁华热闹的街道,不知愁苦滋味。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他们生于安稳的年华,诞于钟鸣之家,养尊处优,列鼎而食,长夜而饮。
于是,他们理所当然的不知道,在看不见的阴影之下,布满了恶劣的诅咒,令人生寒的符文在角落之中蛰伏着随时将要吞噬他们的生命。
————
伶师的比赛没有刀光剑影,他们较量的是灵气与乐章灵活运用的程度。
金戈台周围的看台与阁楼排列有序,暗藏玄机:圆弧的建筑组成几道回音壁,若在金戈台奏乐,能够听见绵长悠悠的余音,别有韵味。
沈清源背起古琴,正准备上台,却被沈钰祺拉住。
师姐道:“清源,记得我昨日的话吗?”
沈清源颔首。
旁边的沈谊拖着调子回:“记着呢——不要紧张——不要往看台上看——哎呦。嘶,不是我说,沈钰祺,就你这样的,叶家那小子怎么看上你的?莫非你给他下蛊了?”
沈钰祺忍无可忍,又是一拳:“你闭嘴!”
沈清源笑了。
他拍了拍师姐的手臂,“二师姐,我不紧张。”
沈家其他的弟子佯装淡定的端坐在位置上,头也不偏,实则时刻关注着这边。
待他真的上台了,她们立马端不住了:“二师姐,清源真的没问题吧?”
沈谊闻言矫揉造作地捏着嗓子道:“真羡慕五师弟啊,有这么多师姐在意,不像我,成天被欺负。”
换来沈家女弟子们异口同声的“滚”。
沈谊:“……”
文世家男丁稀少,而沈家格外稀少。沈清源虽位列男弟子中的第五,却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沈家所有弟子中最令人心疼的一个——他并非沈家的血脉,而是被沈钰祺母亲捡回来的孩子,因难得有伶师的天赋而留在沈家,被当作亲生的孩子养大。
这是他第一次与其他的伶师正式交手的一战。
比试结束,沈清源也不负众望的带胜归来。
一直紧张的沈家弟子这才放下心,又转而为其他上场的师妹加油打气,氛围亲切。
沈谊放松后不知不觉走了神。
自从来到中京后,他就经常如此。有时沈钰祺发现了,问他怎么,他就开着玩笑转移话题,不让她或其他人继续问下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在九子山分别时,宸安身边的那个黑衣少年就叫易天问。那个符师……
也是这个名字。
若没有九子山那只传讯符箓,他也只会怀疑这是巧合。
而他在联想到这些的时候立马找到谢言兮,询问是否能够联系上宸安。
但那位占卜师温和道:“不必担心,我为宸安算过卦,并无性命之虞。”
向来不正经的沈谊却不理智的生气了,少年带着怒气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冷冷道:“谢先生,我一直很敬重您,但此时关乎宸安的安危,仅仅用算卦的方式草率定论,恐怕不太好吧?您若也没有办法,我就自己去找他。”
谢言兮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当初那个调皮的孩子一晃眼就长大了,长成如今轩轩韶举的少年郎。在流逝的时光里,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将细腻的心思藏在玩世不恭之下,低调内敛,分明是讨厌家族事务的,但心中的责任感让他们成为沈家两代最坚强的后盾。
谢言兮于是笑了笑,道:“看来沈家大师兄对我很不满。”
沈谊此时无暇担心是否会因此连累家族,只是坚定道:“还请谢先生回答我。”
却引得谢言兮失笑连连,然后向这位大师兄保证:“放心,我将宸安视为己出,不可能拿他开玩笑。你所说的符师是我故人的孩子,他们第一次遇见时我就知道了。”
沈谊错愕的看向他。
“那符师……”
谢言兮却不多说了,“安心,宸安不会有事的。”
温柔的占卜师体贴的补充道:“沈谊,虽然我不再涉及灵修之间的事,但宸安是我的孩子,他的事情我决计不会忽视。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再来找我。”
“……”
“师兄。”
“什么?”
沈钰祺挑眉抱胸望着他,并不打算轻易糊弄过去,“不是第一次了,师兄。我猜,是和宸安有关?”
沈谊揉了揉眉头。
女孩的直觉向来恐怖。
“钰祺,我知你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有些纠结犹豫,俊脸上的神情无奈发愁,见她正色起来才继续道,“所以你千万记住,不能同任何人说——包括家里的人。”
————
金戈台上依旧乐音冥冥,伶师的乐器各有不同,因此在此分组的基础上又增加乐器的划分,使用相同乐器的文世家弟子被划分在了一起。
不排除有擅长多种乐器的伶师,正如沈谊,长笛、古琴、玉箫皆为上乘,则选择自己最为拿手的参赛。
伶师的乐曲若附上灵气,佐以特殊的韵律,可在弹奏过程中迷惑对手,甚至精神攻击,对于魇鬼等类似的鬼怪极为有效。
当然伶师的乐曲更多是用于安神养心,以防灵修修炼走火入魔,这也是文武世家颉颃相随的缘由之一。
而各家又有各自的曲风,若光凭曲调难以区分优劣,于是评判标准经过反复修改,综合各方面考量,最终在雅戈集中呈现出完善的准则。
沈清源的比试顺序靠前,早早结束后,带着喜悦回到看台。
师姐们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丝毫不记得开始的矜持和故作高冷。
沈清源无奈,看着师姐们自豪的模样,又笑了。皆说沈家人性情豪爽热情,虽女弟子众多却不软弱,越来越有容止当初的色彩。只有真正身处其中,才更能体会沈家人重情重义的温暖。
他想,或许是足够幸运,才能在沈家重获新生。
这回上台的是孟星河。
孟星河虽在师门中排第三,但在五年前因各种缘由没能上台。
她手持玉箫,举步上前同对手行礼,举止尔雅仪态姽婳,仿若月中聚雪,很快就吸引了看台上众人的目光。
“那是……孟家人?”
“窈窕淑女,宛若神女下凡。”
“神女来形容当真不为过。奇怪,知雅宴上为何没瞧见这位美人?”
“岂能让你这登徒子瞧见?否则要遭你迫害了。”
“哎?你怎么讲话的呢?”
“别吵,安静听着不行?”
比试的分明是孟星河,台下的云昭反而更紧张。尤其在听到这些人的话之后,紧张化为愤怒:“闭嘴!”
被吼的弟子怔愣了。
云又霖扶额,让其他云家人按住云昭,自己向他们道歉:“不好意思各位,台上的孟姑娘是我家大师兄的未婚妻子,他担心了些,还望见谅。”
其他人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拱手回礼:“原来如此,是我们轻浮了。”
台上讲话声音不大,奈何一人一语,听起来依旧嘈杂。
孟星河看着对面的那位姑娘紧张的双手发抖,双手攥紧玉箫,神情不知所措。
是晏家的弟子。大概是受晏家那位女家主的影响,家中弟子皆爱游山玩水,吟诗作对,鲜少与其他世家交好游玩,就连秦世家,也无可奈何。
她走近一步,安抚道:“晏姑娘,放松一点,看着我。”
晏紫袖闻言抬眸,与孟星河对视。
然后见孟家姑娘莞尔,温柔又耐心的宽慰道:“不用在意看台上的人,你只需要看着我,为我吹箫,可好?”
她的眸子实在太温润,轻易的让她忘记身处何地,为何而来。
晏紫袖鼓起勇气,举起了手中的箫,水灵的眼睛不敢离开对方的脸。
孟星河带着鼓舞的目光一直陪伴到一曲终了。
结束后的晏家姑娘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的流,冲上去抱住孟星河:“呜呜呜,孟姐姐嗝、谢、谢谢你!”
一旁的评判的先生们笑笑,也不制止。
晏紫袖哭了一通之后发现不妥,红着脸推开,脸上还挂着泪珠:“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孟姐姐还要比赛呜呜。孟姐姐要加油哇呜呜。”
孟星河刚刚上台时还略微紧张,此番下来彻底放轻松了,含笑的朝晏紫袖点点头,才面向先生们,行礼:“耽误各位先生,星河献丑了。”
比试结束,孟星河略胜一筹。
晏紫袖连忙迎上去,明明是败的一方,却比赢了比赛的还要高兴:“孟姐姐你好厉害!我叫晏紫袖,晏家排名第六,方才多谢姐姐,要不是姐姐鼓励我,我站都站不稳了。”
孟星河也回道:“我是孟星河,孟家排名第三。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是你自己很棒。”
“孟三姐姐,你人真好……”晏紫袖又忍不住要流眼泪了。
还未继续说,看台上跌跌撞撞跑来个少年,笑得像个傻子:“星河!”
孟星河见到他的模样,哭笑不得:“云昭哥哥……”
云又霖跟着来了,慢悠悠的道:“大师兄,孟三姑娘看着呢,你仪态呢?”
“哪有星河重要!星河,你好棒啊,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谢谢云昭哥哥。”孟星河无奈又好笑,上前挽住他,“你怎么一副这傻样,快回去。坐在这累不累呀?你明日有比赛,得好好休息……”
走了几步,又想起晏紫袖,回首笑道:“紫袖,有机会的话,要来孟家做做客呀。”
“好!”
这么好的姐姐居然有了丈夫!自家哥哥又没机会了呜呜呜呜!
又是晏小六为哥哥婚事操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