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汰侈(三)
赵时宜听到秦昱又在街头将吴江邈打伤这一消息时,毫不意外。
“你说他怎么这么蠢呢?明明长得这般好看。”二公子笑着摇摇羽扇,旁边一位美侍捻起一颗青提放入他的口中,清甜多汁。
探子不答。
“给自己惹得一身腥骚。若真不打算参加雅戈集,那为何又要留在这?若真想要游山浪水又何必将符师一事闹到中京来?怕是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说得对罢?”他用指尖摩挲着身边人裸露的肌肤,挑唇笑道。
天气渐热,舞女穿着桃红色的轻纱和柔顺的锦缎,软若无骨的靠在赵时宜身上,默默服侍。她莫约极其了解二公子的喜好,青提吃多嫌腻,于是捧茶给他。
赵时宜很是受用。
探子又道:“韦慕德被关进地牢了。”
赵时宜这才微微正色,“从云中城回来后?”
“是。受了刑,但命还是在。”
“自然要留着那条命。”赵时宜嗤笑,“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这么想活着的符师,他怎么可能放手?那就是个疯子。”
“……”
“算了,疯子的事少管,盯紧中京的世家和世族。”
“是。”
探子退下了。
舞女靠得更近了。
徒留香风弥漫,满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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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戈集前夕,五原泉一切布置完毕。
赵归映站在最高的玉台上,俯视着极尽奢靡的场地。
明日他将在这里宣布雅戈集的正式开始。他用比他父亲更少的时间登上了这个位置,成为赵氏最高的掌权者,无人敢说不。
“长姐,”这位年轻的族长在最高处,双手撑在横栏上,却神情麻木不见喜悦,低声自语:“你会理解我的。我是为了你好!”
他喃喃,“对,这都是为了你!为你!”
阿华在台下的黑暗之处仰视着族长,面色沉沉,笑比河清。
他是唯一一个被族长信任的人,是唯一知道族长所有秘密的人。从他知道这一切开始,他的命就交到赵归映手中,为他生为他死。
他也如同赵归映所希望的那样,通过了一次次叛徒测验,最终走到最后,成为他的一条狗,一只忠诚无比,只为他得到他想要的全部。
是一半藏在黑暗下,一半却向着光亮的忠仆。
阿华看着失神的赵归映,心里却只觉得他可怜。
一个爱上自己嫡亲姐姐的人,怎么会有好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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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知雅宴前,八大世家和四大世族的优秀弟子们齐聚在五原泉的广场上,面朝日出方向的玉台。赵氏族长赵归映穿着槐黄的华服缓步而至,衣袂迎风。他背对着金轮,面向来自四面八方的灵修,微笑道:“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宣告知雅宴的开始。想必大家已经足够期待接下来的一切,所以请各位尽情享受雅戈集,这是属于你们的盛宴!”
随着话音落下,金鼓喧阗,落花漫天。
乐师随后奏响欢快的曲调,少年们也随之振臂欢呼,原本排列齐整的队伍也因此彻底散乱。俊郎俏女在花瓣雨中牵起了手,兄弟朋友在鼓声中相约游戏。
中京的商贩在这一天被允许在广场周围摆摊设点,久之形成了一圈集市长廊。
这是五年中中京最热闹的集会,赵归映只做了简单的开头便放任弟子们去了。各个家主和长辈瞧着底下撒欢的弟子笑着摇头,也相约着叙旧相谈。
韩笑沧给韩在染传音道:“你这个臭小子!就算不比赛也给我好好守在金戈台指导师弟师妹!听见没有!”
韩在染无奈:“好好好,爹你快去和孟家主他们喝酒吧,啊?就甭操心我们了。”
“谁是你爹!叫族长!”
“……好好好,族长大人放心,我保证不乱跑了。”
传讯断了,韩天水看他撇嘴郁闷的模样,笑道:“族长又嘱咐你什么了?”
“还不是那几样,哼,金戈台又不是没有我的朋友,守着就守着!那老头真是,好不容易见一面的朋友,怎么就是玩物丧志了?”
韩天水忍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还不趁着今天好好玩玩?”
“年年都是那老花样,有什么可看的。”
“这才是你第三回参加吧?我都听吟雪说了,今年的姑娘比五年前的多了许多,怎么不去偶遇一个,韩大公子?”
“这不就去了?”韩大公子笑,从怀中抽出一把折扇,“喀拉”一展,挑眉道:“我今日可是特地打扮了的,你看我俊不?”
韩天水道:“是人模狗样了一些,就是像只花孔雀。”
气得韩在染用扇子敲他:“你才是孔雀!没眼光!我看吟雪等不到她嫂嫂了。”
韩天水大笑:“哈哈哈哈,那祝师兄今日顺利吧。我也要去见见好友了。”
韩在染摇着扇子去寻心心念念的孟姑娘。
五原泉广场上布置尽显奢华,精贵的盆景层层叠放,而人群往来,总是挡住视线。韩在染有些心烦,好不容易靠近了孟家所在区域,却认不出几个孟家人。今日知雅宴本就是燕约莺期,无人愿意穿着普普通通的弟子服。
“啧。”
他正往一旁看去,却见到了云昭。
今日云昭与往常不同,本就生得不赖,稍加打扮后更吸人目光。韩在染撇嘴,心道也不如我一半。
正想着悄悄过去吓他一吓,却见到一位姑娘笑着奔向他,撞入他怀中,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但韩在染却被硬生生定在原地,不敢置信。
他看清楚了,看得太清楚了,那位姑娘正是这些日子念念不忘的孟星河。
佳人赠予的那只香囊还贴在他怀中。
“……”
他看着那对神仙眷侣相携离去,男子温柔体贴,穿着月白色的装束,上边用金丝绣着修竹,合身也衬人,长发用同色的玉冠竖起,瞧着清风朗月;女子含羞带笑,一身粉色的裙衫,裙摆绣着碎花,显得更加秀美可人。二人却十指相扣,亲密无间,显然早已情投意合。
原来她就是云昭的未婚妻……
韩在染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但事实上,他面色不太好,任谁看都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韩兄,你这是怎么啦?!”
“瞧着脸色不好,昨日是不是去逛花楼了哈哈哈哈,看来对知雅宴不怎么在意嘛。”
“纵欲过度?韩兄你真勇。”
正是上次陪着一起喝酒的几位世家弟子,嘻嘻哈哈的寻过来,却见韩在染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开玩笑道。
韩在染看到他们,又想起和孟星河初遇的那天,想到云昭得意的笑容,悲从中来,话还没说,眼泪唰的就流下来了。
“唉?韩兄!你到底怎么了!”
“韩兄,你的口水从眼睛流出来了啊啊啊!”
韩在染默默流泪,嘴上道:“滚。”
“韩兄——!”一群少年哭天喊地地扑到他身上,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韩在染发誓,他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说给任何一个人的。
太丢脸了!!!
“……”
白汀风收回看向那边的目光,靠在玉石栏旁陪着族中兄弟看歌舞表演。
“大师兄,你看什么呢?”白汀雨伸头往那个方向望去,“是韩在染?他这是怎么了,生无可恋的样子。”
“谁知道。”白汀风喝了点酒,嫌这边吵闹,“你们看,我去走走。”
“好吧,大师兄你也去同世家的小姐说说话吧,瞧你现在孤身寡人的,好好的一个玉树临风光风霁月的公子,结果哪家小姐都没占到这便宜。”
白汀风笑骂:“怎么,你也管我的事?”
“哪敢啊哈哈哈。”
旁边白氏弟子闻言搂着白汀雨肩膀,握拳捶他道:“白汀雨你小子胆子大了,笑你大哥?”
“去去去,舍得把眼珠子从人家舞姬身上转下来了?”
“你这张嘴!跟你哥真是一模一样!你可别忘了报前阵子的仇。”
白汀雨怒骂:“哈,用不着你提醒!”
身后耳熟的吵闹声音越来越远,白汀风揉了揉太阳穴,绕开了聚在一起的少年们,找到一处略安静的地方待着。竹枝盆景遮挡住大部分的视野,却遮挡不了人声鼎沸。
可惜也安静不了多久。
“白公子,好久不见了。”
白汀风头都不回。
“听说这段时间你一直待在世族里不出门,许久不听你说话,我倒是有些怀念。”
得来白公子轻声的嗤笑:“你当真是被骂上瘾了,吴若阳。”
吴若阳也笑,不过温和许多,“可能我就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人吧——腆着脸犯贱。”
“……”
不起眼角落的长凳上,一位公子背对着人群,他并未像其他少年们一般打扮,而是随意的用一根略显破旧的发带绑着长发,穿着材质并不上乘的白衣。另一位公子则是精心打扮过的,华服玉冠,脸上挂着波澜不惊的微笑,看着广场上嬉闹的人群。
分明是两个见面就要打起来的世族的顶尖弟子,二人却平和的坐在同一张长凳上。
“说真的,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我完全想象不出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白汀风敷衍的回道:“我看你也是。”
吴若阳失笑:“在我面前装都不愿意装了?你好像很疲倦。”
“……”白汀风吐了口浊气,光亮没有照到他的脸上,显得沉郁寂寥,是与他的年龄并不相仿的气质。他低声喃喃:“他不见了。”
吴若阳一愣。
他扭头去看白汀风脸上的表情,犹豫道:“那你……”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只是心里有些慌乱。”白汀风又叹口气,“最近中京似乎不太平,你有什么想法拖着点,不要因小失大。”
“好,我知道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白汀风点头,“那个秦昱,你查到多少?”
“不多,但目前而言都是正常的。他并不在秦家常待,经常往外跑,尤其是太行山。”吴若阳道,“会不会是巧合?现在所有人都在查他,我怕被察觉。”
白汀风又想皱眉了。
他尽量揉平眉头,“希望吧。”
吴若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是多休息休息。他……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多谢。”
吴若阳走了。角落仿佛从未多出过这样一个人。
吴公子如今是吴氏炙手可热的风云弟子,还要多代表吴氏与世家们周旋。光鲜亮丽如他,即便背负着“私生子”的骂名也能气宇轩昂的站在所有人面前谈笑风生。
一个人的战斗尤其显得少年城府极深,这个骂名必须顶着,直到他拥有绝对的权力能够不在乎别人的置喙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