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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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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生殿,书房内。

    北寒王褪去白日华服,一袭素色便装,埋头于一堆奏折中。

    贴身服侍的太监总管尚忠年随即命侍女端来参茶后,又恭敬退出。

    良久,男人轻轻放下朱笔,倚靠在圈椅内,两袖宽袍随意搭在圈椅扶手上,略显闲适。只是,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他平整的墨眉凝成了一个川字。

    今日东月公主进宫,各种礼节事务繁多,又是宴请又是商议,最终定下了成婚的良辰吉日。只是,忙到此刻,竟差些忘了那个在长明殿前不顾一切说是要救他的人儿。

    想到那个小女人为了他慷慨激昂奋不顾身的模样,他微微扯了扯嘴角,眉眼中的柔情分明可见。

    男人起身,似乎想要出殿,恰逢此时尚总管来报,说是高侍卫求见。

    男人随即露出不可多见的笑意,朗声道:“宣!”

    长生殿外,高安静立殿门前。听闻宣见,随即大步入内。腰间别着的一柄利剑,摩擦深色青衣,发出窸窣声响。脖颈处那条洗得发白的灰巾,衬着他面上的正义凛然,显得尤为滑稽。

    一见到书房内背身而立的男人,高安随即单膝跪地,低头恭敬道:“属下参见君上!”

    “免礼,这么晚了你有何事?”此刻,听闻人已入内,男人直视墙上朱锦的冷眸即刻收回视线,转身朝面前跪地的人问道。

    高安并未起身,挺着腰板,双手抱拳:“属下斗胆,恳请君上彻查今日顾小姐一事,属下认为顾小姐这么做一定另有隐情。”

    “哦?”男人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是吗?什么隐情?说来给本王听听。”

    获得应允,高安这才起身,将顾夏白在地牢中与他所说,一五一十转述出来。

    听闻高安一席话后,男人低垂的眉眼微微抬了抬,透过书案后的雕花窗棂,只见窗外夜色渐深。

    果然,她这是掉入了谁的圈套?炎无诀眉宇紧锁,思量片刻,吩咐道:“高安,你去查查此事,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有什么情况即刻告诉本王。”

    “是!君上,还有一事……”高安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男人的反应,见未有动容,才又说来,“顾小姐的丫鬟跪在殿外,想要求见君上。”

    “知道了,你让她先回去吧,此事本王自会处理。”

    “好的,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嗯。”

    待高安转身退出书房,男人走到朱锦前,冰凉十指慢慢握紧,深邃黑眸中闪过一股杀气。看来,有人终于要沉不住气了。

    ……

    长生殿高门内,高安大步跨出。瞥见跪在地上泪眼迷蒙的巧巧,他微微有些动容。走向前去,一把扶起地上的小丫头,安慰道:“巧巧,走吧,君上说了他自会处理的,别担心。”

    巧巧擦了擦泪痕,望着高安坚定的目光,稍稍稳定了些情绪。

    昨晚小姐一夜未归,她还以为是太后召见后将她留在了宫中,并未多想,可是今日这一大早的,小姐却突然出现在了迎接东月公主的队伍里,还发生了令人费解的一幕。当时看到小姐被抓,她的心里不知有多着急。幸得高安前来相告,她这才略微放宽了些心。既然高安这样说,她信他,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好了。

    “谢谢你,高安。”巧巧抬头,朝这个魁梧男子真诚说道。

    “不,不,不谢。”高安闻言,腼腆地挠挠头,随即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嗯。”

    今晚夜色朦胧,发着毛的月亮躲在云后,欲遮还羞。

    两个身高差距略微有些大的身影并排而行,朝着王宫偏处浮香苑走去。

    今夜似乎比平常来得喧嚣些,宫人皆是面带喜色,三三两两聊着白日所见。不过大都是些夸赞东月公主花容月貌以及顾夏白如何不知死活的话题。

    听闻这些刺耳的话语,巧巧本无可忍,欲要上前理论,只是一再被高安给拦住。说是君上定会还顾小姐清白,还望巧巧不要再出什么事端。巧巧一想也对,事实总归是胜于雄辩的。

    路过玉清池时,海棠花已尽数绽放,点点胭脂在朦胧夜色里,静静飘摇。池边凤栖宫,华灯如昼,宫女太监进进出出,不甚忙碌。

    “高安,子衿公主就是住这里吗?”巧巧望向凤栖宫,朝身侧魁梧男子问道。

    “嗯,凤栖宫本来就是给未来的君后住的。”高安亦是朝那人烟热闹处望去,一脸欣慰,“这么多年,主子终于有个贴心的人了,真好。”男子并未留意到身侧小丫头的表情,只是呆呆沉浸在自己的满意中。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巧巧听闻高安的话后,本来面无表情的小脸即刻罩上阴云,甩下他转身气呼呼就走掉了。

    “巧巧,怎么了,等等我——”

    今日见到这东月国的公主时,众人眼中全是一片惊艳。不愧是皇家的千金,生的端庄高贵,怎么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特别是那温柔一笑,梨涡浅现,动人三分。只是,不论如何,比她家小姐还是差那么一点点的。巧巧边走边想着,全然不顾身后那紧追不舍的魁梧男子。

    “哼,天下男人都一样,都是无情无义的负心汉!也不知道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小丫头自说自话,气鼓鼓地径直朝浮香苑走去。

    ……

    凤栖宫,正殿内。

    子衿公主端坐梳妆明镜前,一袭正红牡丹袄裙曳地,长长裙摆犹如一只孔雀翎羽,整齐散落在地。她妆容精致,眉目疏朗,沉静恬然。一举一动间,端庄优雅,生生一副皇家贵女的风范。此时,纤纤玉手交叠在前,任由两侧侍女为她卸妆。

    “公主,今日您没有受惊吧?”公主身侧贴身伺候的紫衣宫女媚眼轻挑,望向镜中女子询问道。

    公主嫣然一笑,柔声说道:“慕鸢,我没事。”

    慕鸢轻轻摘下公主青丝上的沉重发饰,随后说道:“今日这个冲撞公主您的婢女实在是可恶,您一定要求君上严惩她才行。”

    子衿公主瞥了一眼镜中紫衣女子愤愤的神色,莞尔道:“她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吧,既然没有伤到我,此事就算了吧。”

    慕鸢知晓公主性情如此,亦不好再多说。她虽与这子衿公主相处不过数月,却将这位东月皇帝掌上明珠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

    此时,慕鸢手中一柄雕花玛瑙梳,在公主青丝上静静游走,只是,思绪却飞到了今日在长明殿前与北寒王的相遇上。

    初见他时,是在东月国皇宫举办的盛宴上,那时,这个男人风华万千,让她懵懂的心为之悸动。今日再见,男人风采更甚,眼眸中的冰冷似有魔力,深深吸引着她。她陪同在子衿公主身后,他独自立身长明殿前,犹如神祗睥睨万物。

    只是,即便是她为公主出头怒斥那个贸然出现的黄衣宫女,他的视线却依旧一刻都未停留在她的身上,而是冷冷盯着那个衣冠不整口出狂言的宫女,莫非那个宫女有什么来头?

    慕鸢握着玛瑙梳的玉指微微握紧,却一不小心拉痛了明镜前坐着的公主,公主吃痛,轻唤一声‘哎呀’。

    “对不起公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回过神来的慕鸢即刻双膝跪地,请求主子的原谅。

    随着公主一同陪嫁过来的其他几名侍女,却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看来这个慕鸢平日里还真是树敌不少。

    子衿公主缓缓起身,支开众人,轻轻拉起跪在地上的慕鸢,微笑着说道:“没关系,起来吧。”

    “谢公主。”慕鸢起身。

    “慕鸢,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是不是思念我皇兄了?”子衿公主望着面前这个娇媚的婢女,柔声问道。

    “奴婢,奴婢……”慕鸢不知作何回答,口齿含糊。她是在想人,可是并非东月太子殷仁,而是……

    “好了,来,陪我坐会儿。”子衿公主只以为她是害羞,轻轻拉着慕鸢的手,两人端坐在了床沿上,“你跟我之间不用这么见外,皇兄把你安排到我身边时,他就告诉了我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看得出,皇兄是真的喜欢你对你好,这才让你跟着我先来北寒避避,免得被我那厉害的嫂嫂欺负。”

    慕鸢一脸吃惊,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这个和气的主子:“公主,我……”

    “放心吧,既然你是我皇兄的女人,虽未有名分,怎么说也是我的半个嫂嫂,今后在这北寒王宫,我自会好好照顾你的。”子衿公主微微一笑,眉目和悦,双颊梨涡如春水。

    “多谢公主。”慕鸢亦是莞尔,只是心思却不尽如此。

    原来数月前,东月太子和婢女慕鸢宫外野合之事被太子妃李氏知晓,李氏一怒之下坚持要将慕鸢处死,当时太子将计就计,将慕鸢送给王妹同昌陪嫁,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同昌,请她代为好好照顾。

    这殷仁也算是有情有义,只可惜,这个男人并非是她想要的。慕鸢媚眼微微失神。

    “慕鸢,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子衿公主拉着慕鸢的手,柔声说道,问题还未出口,白净脸上却是飞起阵阵红霞。

    “公主请说。”

    “我想问你,你觉得北寒王怎么样?”话一出口,子衿公主的脸上瞬时娇羞一片。

    “这……”公主的问话,恰巧戳中了某人心事,慕鸢只得支支吾吾敷衍道,“奴婢,奴婢不敢议论君上。”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说看,不要紧的,我不怪你。”

    “君上他一表人才,年轻有为,是公主您的良婿。”

    听闻慕鸢这番夸赞,公主欣喜无比,面若桃花眼含春色,害羞地低下了头。她未曾留意到,面前这个娇媚的紫衣侍女,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甘。

    ……

    适才高安一席话,让长生殿内的男人久久无法平静。

    他本还有一堆奏折要批,奈何脑海中尽是那挥之不去的鹅黄身影。他在她的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如果今日换作是鸾站在殿前,她也会这样不顾一切去救他吗?

    男人神色凝滞,握在手中的笔停顿在了半空。良久,一滴朱砂墨顺着笔尖滑下,落在纸上,晕染开来。

    男人回过神来,望着滴落在奏折上的一抹红晕,眉心微微皱起。看来今夜是没法再专心批奏折了,也罢,看看去。

    出了书房,转到寝殿,随手拿起衣架上的披风就要出门。立在一旁的尚总管见状,忙吩咐侍女点上宫灯,跟随其后。

    “把灯给我,你们不用跟着了。”炎无诀接过侍女手中的华灯,踏出殿门,朝着黑暗处走去。

    绕过数座殿宇,穿过重重宫门,绕至王宫西南一角一处冷清地。

    远远便看到有两守卫立于一处石门前,石门上刻着‘天水牢’三个大字。

    男人立于暗处片刻,随即手执宫灯朝那天水牢走去。

    守门侍卫一见来人,又惊又喜,即刻扑通跪地,齐声道:“属下叩见君上。”

    “起来吧。”炎无诀扫视一眼四周,冷冷回道。

    男人将手中华灯递向守卫,随即进入地牢。

    下到数层石阶,地牢里的阴暗潮湿之气扑面而来,男人微微皱了皱眉。想起她已在里待了数个时辰,不免有些忧心。

    两个狱卒此时正在饮酒嗑瓜子闲聊,一见来人,吓得即刻扑通跪地,欲要开口问安,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便立即不敢再出一丝气息。

    其实这王宫的地牢里压根儿就没关什么人,除非是嫔妃宫人犯了大错,才会被临时关押在此。现在后宫无人,亦没有宫人犯下大罪,自然是如同摆设一般。

    看来将她关在这种地方,确实有些太过残忍了,不过比起被那老谋深算的太后带走,此地至少是安全的。

    男人轻轻朝里走去,只是,情况似乎大出他的意料。

    不远处的幽暗中,回荡着阵阵男欢女笑,如同针尖,狠狠刺破了男人的耳膜。

    “喂,百里流绯,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还耍赖啊?不行不行,出了就是出了,把刚才的牌放下,不然我就叫你百里姐姐啦,呵呵呵呵~”

    是她的声音,她在做什么,打牌?!不过,百里流绯怎么也在这里?

    “对啊,快出牌,别欺负夏白,小心我揍你。”

    “好呀,炎风鸾,你现在是见异思迁了吗?小爷我可不答应。”

    “不答应也得答应,快点儿出牌。”

    看来这牢里比外面还要热闹几分,什么时候鸾和流绯都来看她了?听这语气,三人分明没有一丝不悦,很是欢喜的样子。他本来还担心她会不会在这里害怕,白日里膝盖上的血渍严不严重,看来是他杞人忧天了,鸾肯定已经替她都处理好了吧。

    男人站在阴暗的过道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欢笑声,眉间‘川’字深锁,良久,毅然转身离去。

    地牢里,三人围着铁栏席地而坐,两人在里,一人在外。如此情景,实在有些儿戏。除了那有洁癖的百里流绯屁股下垫着一个舒适的毯子,其余二人皆是铺着稻草而坐。

    “夏白,王兄他没来看你吗?”

    “啊?没——”

    “放心,他一定会查清楚的。”

    “嗯。”

    眼看这本来活跃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拿着手牌的妖孽男子插话道:“出牌了出牌了,你们要是只顾着聊天,小爷我可就走了啊!”

    夏白释怀一笑,光是听百里流绯这柔中带媚的男声,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感,再糟糕的心情也瞬间好了起来:“好,我出一张桃,该你了,炎风鸾。”

    她又是直呼他名,看来是真把他当作朋友了,不论如何,她开心就好。面如冠玉的洛王似乎也释怀不少,开朗说道:“好,我出一张猴,猴子吃桃,夏白,我赢了,哈哈哈哈~”

    “啊,不要不要,你早说你要出猴,我就不出桃了,再来再来。”今晚他们三人打这牌,偏偏她一把都没赢过,夏白小脸气呼呼,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说好了,谁输得最多,到时候可要请吃饭的。”百里流绯一脸好戏。

    “就算我输了也不能当真,我是第一次打这种牌,哪里赢的过你们,你们两个别欺负新人啊。”夏白牌赢不过,干脆使起了小性子。

    她这任性模样,逗得两个男子开怀大笑。

    ……

    幻镜山中的迷情,蔷薇藤下的暗香,原来不过都是镜花水月,就像她那对谁都无法捉摸的温柔。

    男人手提华灯,独自徜徉在黑夜里,望着被云遮住的胧月,黑眸中生出一丝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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