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暗生
毓秀宫外,一株桂树下。
太监宫女悄悄聚拢在一起,窃窃私语。宫门内传出的嘤嘤哭声,惊得众人不免哆嗦。
“看来这西照郡主,真不是个善茬啊!”
“谁说不是呢,刚来咱们这毓秀宫就找下人麻烦,芸衣这回可有罪受了。”
“哎,不就因为给她梳头不小心拉痛了她嘛,至于把芸衣打成这样吗?”
“嘘——”
几人正窃窃耳语着,瞥见屋内昂首走出的华服女子,众人皆立即噤声散去。
华服女子年芳二十,眉眼深邃,眉梢朱砂一点,隐约透着几分媚态。鹅黄上衣搭配湖蓝石榴裙,明艳动人。行动之间,披在脑后的浅蓝头纱,飘然舞起。
女子走出高门,在院中并未停留,只是睥睨一眼院内众人,露出一个鄙夷的嘲笑,随后快步向前,出了毓秀宫。
女子身后,两个手捧锦盒的侍女,随即低头快步跟上。
待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众人这才敢回头望向屋内跌跌撞撞走出的人。
只见这个被用力抽了十几耳光的芸衣,双颊红肿,嘴角残留斑斑血迹,一双明眸早已哭肿成核桃。
众人无奈,纷纷围上前去安慰这个受了罚的宫女。
此刻的赫尔安宁神采奕奕,脚步轻快。
出了毓秀宫,绕过几条回廊高巷,总算是来到了朝思暮念的长乐殿外。
快到大殿门口时,女子突然停下脚步,左右理了理衣裙,又扶了扶精心梳扮的头装,直到满意,这才跨步入内。
“风鸾哥哥,风——”
一进长乐殿,安宁郡主便兴奋地呼喊起来,只是,眼前的一幕,让她不由地放低了音量。
一个面容俊美,紫衣玉带,举止投足间自是风流潇洒;一个肤色着铜,一袭野人野兽装扮,鬼灵精怪的模样,甚是讨厌。
院内花圃中,二人正有说有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喂,你们在做什么?”
瞧见这番情景,赫尔安宁只觉胸中燃起无名妒火,快步冲进院中,朝花圃而去。
此时低头左右寻找失物的炎风鸾,听闻女子声音,随即抬头望去。看清来人时,他的俊脸上立刻洋溢起迷人的笑容。
“安宁,真的是你!”炎风鸾连忙跳出花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兴奋地迎上前说道,“几年不见,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风鸾哥哥,我好想你啊!”
赫尔安宁不由分说,跑上前去,紧紧抱住面前男子,语气里道不尽的柔情和娇气。
炎风鸾先是一愣,而后宠溺地笑笑。
这个只比他小几个月的表妹,还真是一点儿没变。虽有好几年未见,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总是这么粘人。
“这是我给你从西照带来的蜜汁沙果酥,以前你最爱吃的。”
赫尔安宁一手牵着炎风鸾,一手指着身后侍女手中捧着的锦盒,邀宠似地笑着道。
正在花圃中低头寻找失物的卓灵儿,闻声抬头看到这一幕,立刻起身,急急地从花丛中冲了出来。
她大步跑到兄妹二人前,一把将两人牵着的手给拉开,气呼呼问道:“喂,你是谁呀,干嘛对我的大哥哥动手动脚?”
赫尔安宁一惊,随即气势凌人地盯着这个矮个子女孩儿。
待瞧仔细了她一身奇装异服,头发肤色皆怪异后,赫尔安宁不屑道:“你叫谁大哥哥呢?你是谁啊?我知道了,你是我风鸾哥哥收留的乞丐对吧?风鸾哥哥,对不对?”
炎风鸾瞬间觉得头疼,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忘了,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卓灵儿听闻此话,气得牙痒痒,拍拍手上的泥土,就要上前和这个高个子女孩掐架。
一旁不语的炎风鸾见状,赶紧将卓灵儿拉住拦在身后,尴尬说道:“安宁你别生气,她是新来的侍女,不懂规矩。”
生怕二人再起冲突,男子朝身后蠢蠢欲动的卓灵儿怒斥道:“还不退下!”
“什么,侍女?!我没听错吧,宫里竟然会有这么丑的侍女?!哈哈哈哈~”
赫尔安宁一脸鄙夷,盯着男子身后那双愤愤的铜铃大眼,给了一个嘲讽的表情。
“你才丑呢,你全家都丑!”
卓灵儿明白这女子和炎风鸾关系匪浅,却又气不过,只得小声嘟囔道。
此话一落入赫尔安宁耳中,顿时掀起万丈波澜,她愤愤上前,欲要将炎风鸾身后的少女拖出:“你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正在二人拉扯之际,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好了,都给我闭嘴!”果然,女人多了就是麻烦,“卓灵儿,你给我滚下去!”
卓灵儿虽是不甘,可是既然大哥哥发话了,她不忍见他再生气,只得转身悻悻离去。
此时,养尊处优的西照郡主,怎可轻易放过这个敢跟她大喊大叫的野丫头。
她放眼望去刚才炎风鸾二人待的那片花圃,叫住欲要离去的少女,骄横道:“喂,你站住!你是我哥的侍女是吧?去那边给我摘束花来。”
卓灵儿撇撇嘴,转身抬眼望向炎风鸾,见那面无表情的男子并未开口,只得不情不愿朝着花圃走去。
“我采我采我采采采,采你个丑八怪,采你个坏女人……”少女碎碎念叨。
花圃内,大片天竺香葵开得正盛,白色波纹花边,紫色花蕊,甚是好看。
突然,一个滑溜溜的软体顺着一株花径,慢慢爬上了卓灵儿胖胖的小手。
瞧见此物,少女顿时喜笑颜开:“小雪,你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还以为找不到你了。”
原来今早卓灵儿在园中侍弄花草,忙完后,发现一直安睡在怀中的小白蛇不见了踪影。这才有了赫尔安宁进门时撞见的那一幕。
“有了!”
采花少女两眼一亮,计上心头,回头瞥了一眼院中谈笑风生的二人,贼贼一笑。
没多一会儿,卓灵儿便采了一大束天竺葵,欢快地原路折了回来,恭敬地递给赫尔安宁。
赫尔安宁轻蔑一笑,奴婢就是奴婢,还敢跟她堂堂西照郡主叫板,简直可笑!她接过花束,得意极了。
突然,只听见“啊”的一声,大束天竺葵抛洒一地。
“怎么了,安宁?”炎风鸾见状,紧张问道。
“蛇,蛇,有蛇!”赫尔安宁一脸惊慌,俏脸都被吓得煞白。
“哪里有蛇?”炎风鸾闻声朝地上花束望去,只见一条半尺小白蛇逶迤前行,径直钻进了卓灵儿的豹靴中。
那不是小雪吗?!
“妖女,你这个妖女!”赫尔安宁气急败坏,上前抬手就要给卓灵儿一记耳光。
只是,刚才藏在花束中吐着信子的畜生,又让她心有余悸,只得愤愤地退回原地,两眼燃着怒火。
转眼赫尔安宁又做委屈状,拉着炎风鸾的手臂哭诉道:“风鸾哥哥,你要替安宁做主啊,这个奴才胆子太大了,竟敢拿蛇来吓本郡主,呜呜~呜呜~”
安宁郡主声带哭腔,却未流下半滴眼泪,将头紧紧靠在炎风鸾手臂上,一双幽眸阴冷地盯着少女,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卓灵儿,你这是做什么?竟然拿蛇吓唬郡主,真是胆大包天!”炎风鸾一脸怒气,训斥着站在面前的少女。
此刻,卓灵儿双手背后,嘟着小嘴,两个大眼老老实实盯着地面。
瞧见她这一副乖巧知错的模样,炎风鸾竟真生不上气来:“好了,安宁,你先回宫吧,我会替你好好收拾她的,放心!”
“风鸾哥哥,你可得说话算数!”赫尔安宁一脸幽怨,不愿离去。
炎风鸾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又好声安慰几句,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长乐殿。
长乐殿外,女子被吓得煞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恨意,低声喃喃道:“妖女,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
浮香苑内,主仆二人,此刻正坐在房中,静静地做着女红。
听关嬷嬷说,宫人闲着的时候,皆可做些针线,托人带出宫,换些银两贴补用度。
顾夏白虽也领着月例,足够她和巧巧衣食无忧。只是宫中日子太过乏味,闲来做些针线活,多少可以打发些时光。
况且,多攒些积蓄,将来肯定是有大用处的。
自从上次她精绣的那几件小样带出宫后,听说反响不错。要知道,在这北寒王城,这么精致的东月刺绣还真是少见,很受大户人家女子的追捧。这不,买家王老板还托中间人回信给她,今后无论她绣多少,他都照单全收。
尝到甜头后,夏白和巧巧似乎一下精神大振,这几日干劲十足,绣得是热火朝天。
只是今日天公似乎并不作美,团团黑云压顶。还是午间时分,屋内便要点起烛火。
“小姐,要不改日再做吧?别把眼睛弄花了。”巧巧放下手中针线,朝夏白说道。
“嗯,看样子要下大雨了。”夏白抬眼望向屋外。
此刻浓云密布,天色阴沉,屋外一阵冷风刮来,带得灯罩内的红烛一阵摇摆。
整个王宫之上,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顾夏白望向苑中,见那已开的蔷薇随风摇摆,想了想忙说道:“巧巧,快拿些碎布和线,我们去把苑里的蔷薇花包上吧。不然大雨一来,这花就完了。”
“嗯!”巧巧赶忙从桌上针线盒中拣出碎布数块,又拿上一砸线头,二人便匆匆朝门外走去。
正专心忙活着,一滴雨水打在脸上,二人加快手中动作。只是,不到一会儿,雨点便淅淅沥沥密密麻麻砸落了下来。
无奈,二人只得折回屋内。
“还好,未开的都已经包上了,只是这些开了的,恐怕都要被雨淋坏了。”顾夏白惋惜道。
这些花是娴宁太后生前所爱,也是君上对他娘亲的念想,就当是感谢他之前的照拂吧。
“巧巧,你快去拿伞,我再找些布,把那没包上的再去包上,快!”
巧巧闻言,赶忙行动。还未等她拿来雨伞,她家小姐早已抱着针线盒蹲在了蔷薇藤边。
“小姐,伞。”
迷蒙烟雨中,一纸油伞下,女子十指轻饶,众生得生。
待到几乎将所有露头的盛开的蔷薇,全数包上碎布后,顾夏白这才莞尔一笑,拥着巧巧,折回房中。
独坐闺中,庭前雨珠已连成线,地上溅起的的水花,在苑里漾开一片。
顾夏白懒懒趴在窗前,目光游离。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滂沱大雨,她被人抛弃在了藏娇阁门口。十年了,她已经历多少风风雨雨,昔日那些她在乎的人,娘亲,还有凌公子,如今在她所不知的世界里,可否安好?
雨下得急,停得也快。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琉璃瓦边的雨珠便已滴断。一抹金色拨开乌云,碧空如洗。
大雨初歇,回过神来的人儿随即走出屋子,将这花藤上的碎布一一摘下。大朵蔷薇如血,迎着明媚骄阳怒放如初。女子一脸嫣然。
“谁是顾夏白?”此时,苑门外,一个老妇走进。
夏白循声望去,见这老妇衣着打扮华贵,品阶似乎同关嬷嬷差不多,看样子也是宫中的老人,只是神色可比关嬷嬷严厉不少。
夏白赶紧迎上前去,欠了欠身,怔怔应道:“奴婢正是顾夏白,请问您是?”
老妇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我是太后宫里的辛嬷嬷,太后命老奴来传话,要你未时过去一趟万寿殿。”
“万寿殿?”
顾夏白有些吃惊。原来万寿殿是太后住的地方,先前她在宫里摸索路线时,只知那是一个气势华贵侍女众多的地方,没成想,原来是太后住的地方。
“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吗?”老妇阴阴地盯着夏白,似是询问,实则语气又是不容置疑。
顾夏白被这目光盯得心里直发毛,忙回应道:“没,没有。”太后传话,她还能不去?
“没有的话,别迟到了,太后可不等人。”
“是,奴婢知道了。”
老妇说完,转身离去。留下夏白,一脸愕然愣在原地。
太后突然召见她做什么?她不过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喂马宫女。
不知为何,顾夏白心里腾起一丝不安。
“小姐,刚才那人是谁呀?”
巧巧闻声从屋内走来,瞥了瞥一脸茫然的夏白,又朝苑门外走远的背影望去。
“没事,那人传话,说是太后召见我。”顾夏白有些失神,淡淡回应道。
“啊,太后?”倒是巧巧,跟诈尸似的惊呼起来,“怎么办?太后突然要见您,是不是因为王爷对您……”巧巧还未说完,便知自己多嘴,硬生生将后话给咽了回去。
她与太后并无交集,这突然召见,难道真是因为洛王?毕竟他是当今太后的亲儿子。
不管了,她心里坦荡,太后定然也不会为难她的,况且说不定是她想多了。
顾夏白随即转身,提起裙摆快步朝屋内走去,边走边说道:“巧巧,你快替我梳妆。”
“是,小姐。”
巧巧一入屋内,便翻箱倒柜拿出上次北寒王赏赐给夏白的几套新衣,尽数摆到绣床上,任顾夏白挑选。
夏白站在床前,抿抿粉唇,想了想说道:“都收起来吧,给我一套干净的宫服就好。”
巧巧一惊,疑惑道:“宫服?小姐,您去见的可是太后,不用穿得体面些么?”
“怎么不合适,我们的身份本来就是宫女,不穿宫服才奇怪呢。”
顾夏白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将青丝上的珠花一一拔下。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拿来给我换上。”
“嗯。”
巧巧赶忙又从衣箱中取出一套干净的宫服,替顾夏白换上。不论如何,她相信小姐说的,自有她的道理。
一套鹅黄宫衣换上,青丝梳成简单发髻,粉黛轻施。
首饰盒中,放满珠翠。
顾夏白看了看那支精致的白玉芙蓉簪,又看了看静躺的翡翠钗,思绪似乎有些游离。
末了,拾起一朵素简珠花,插在发髻上。
“小姐,您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就算是宫女,您也是最好看的宫女。”
顾夏白莞尔。
待一切都摆弄妥当后,二人匆匆出了浮香苑,快步朝着万寿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