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温柔
一路颠沛流离，重获新生的二人早已饥肠辘辘，大快朵颐一顿下来，银盘里只剩下了些糕点沫子。
洛王温柔望着顾夏白，会心一笑，眼神里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顾夏白吃完糕点，用银盘里的湿毛巾擦了擦黏糊糊的十指，抬头给了翩翩公子一个感激的微笑。
“糕点很好吃，谢谢～嗝～”
怎么这么不争气，想要好好道声谢，打什么嗝呀，嗝～又是一声，顾夏白那俏生生的小脸羞得通红。
炎风鸾见她如此娇羞可爱，忍不住大笑起来：“哈～顾小姐喜欢吃就好，下次让厨房再多给你做点，管够。”
“下次？”夏白有些尴尬不解，随即又说道，“公子不必这么客气，小女名顾夏白，叫我夏白就好。对了，请问公子如何称呼呢？”
末了，夏白又用手偷偷指了指似乎事不关己的另一个人：“还有那一位是？——”
“在下炎风鸾，那位是我兄长炎无诀。”
“嗯，今日多谢公子搭救，若非公子善举，我们二人恐怕要露宿荒野了。”
因着她平日待在深闺，对外头事务知之甚少，更别谈北寒。所以即使已经告知了真实姓名，顾夏白依然不知他面前的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只当他们是富家公子罢了。
主仆二人同炎风鸾相谈甚欢，似乎全然忘记了另一人的存在。
夏白，有人在心里默念一遍，夏白，又是一遍。嗯，虽粗俗了点，好歹多念几次，还挺顺口的。
那一边，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一边，男人面无表情佯装徜徉书海，实则双耳不自觉被那个柔婉干净的声音所吸引。
雨势渐轻，寒风依旧。
这个原本安静压抑的小空间，因为两个女子的到来，热闹了不少。
侍女收走餐食用具，又奉上一壶热茶。
“阿嚏～”
顾夏白只觉得鼻子发痒，没能止住，一个喷嚏声响起在这狭小的马车内，她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炎风鸾眼见夏白受凉，欲要拿起自己的雪色貂裘给她取暖，不过另一人动作更麻利。
只见座上男人一把抓起身侧的黑色锦裘，扔向夏白。
夏白一愣，差些失手，幸好高低接了住。
这是，要给她穿吗？他是在关心她？顾夏白有些讶异，莫名感到一丝温暖，只不过，他要是不说话的话，会更好。
“穿上它，免得加重风寒传染给其他人。”
男人冷冷地说道，望着女子的黑眸里，不见半丝暖意。
顾夏白心里本是一喜，正欲道谢，见这男人如此一说，顿时好感全无，回给了他一个毫不客气的眼神，将貂裘披在了身上。
什么人嘛，果然是她想多了，这倒霉鬼真是千年不动的顽石，万年不化的冰山，就没见他笑过，装什么酷呢！夏白心底愤愤道。
洛王吃惊不已，悄悄收回了欲要伸向雪色貂裘的手。
今夜，他的王兄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这个冷漠无情的王者，平日里对任何女子均视而不见，不论是沉鱼落雁，还是环肥燕瘦，在王兄眼里，不过是一个物件罢了。今日他却三番两次关心夏白，虽然语气颇为冷淡，可是……
炎风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王……大哥，要不让夏白穿我的吧？夜里气温低，你也要保重身体。”炎风鸾关切说道。
“不用，再让侍女拿一件来即可。”座上男子语气坚决，不容再质疑。
炎风鸾不再开口。
自古伴君如伴虎，二人再亲，也敌不过王命难违。
夏白意识到巧巧同样衣着单薄，身体冰凉，于是要脱下貂裘与巧巧同穿。
炎风鸾见状，忙说道：“夏白，你别动，让她穿我的吧！”说罢将自己的雪色貂裘递向巧巧。
他的风度，亦让人心动。
马车内一阵悄然。
黑色华丽的锦裘，包裹着夏白纤细的身体。温暖的衣服和可口的食物，让她白皙的面庞逐渐红润起来，慢慢恢复了往日好看的颜色。
精神足了，各自又是一阵沉默，顾夏白不自觉地打量起这马车内的装饰来。
只见这马车宽敞舒适，四面均是云纹织锦包面，车内用具齐全。刚才来回的大夫和侍女，车外开路的骏马和侍从，还有这一切雅致名贵的物件。
莫非，他二人是皇宫贵族之人？
夏白一阵猜测思索，略微有些犯困。这一日绷紧的神经，现在似乎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耷拉着脑袋，眼皮低垂，微微嗅到这华服之上有着男人干净好闻的味道。这个味道似乎让她很是安心，一如芙园那满池清荷，竟让她有几分沉迷。
“对了，夏白，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啊？”夏白嗅着锦裘上的清香，本要昏昏欲睡，被炎风鸾如此一问，神志又恢复了清醒。尴尬一笑，欲要作答。
不料话头却被巧巧给抢了去：“二公子，我家小姐已经无处可去了。”
“二公子？”炎风鸾无奈一笑，什么时候他有这么个称呼了？
“二公子，我和小姐本来打算回巧巧老家，可那是没有多少把握的。巧巧见二位公子是好人，府里肯定需要人服侍，就请二位公子收留我们吧！”
巧巧说完，朝夏白眨眨眼，示意夏白同意。
夏白没想到巧巧会说出这番大胆的话，她尴尬着急于驳回。
“二位不必当真，巧巧是说着玩的，我们已经有了去处。”
顾夏白拉住巧巧的手，紧紧压住了巧巧再欲发言的冲动。她明白巧巧也是一番好意，与其回那个把巧巧三番五次出卖的穷苦老家，不如跟着这两位富贵公子谋个生路。
可是她真的不愿再麻烦这萍水相逢的二人了。
“缺缺缺，我们家缺人，只是……我说了不算，还得看我大哥……”
炎风鸾想也没想就应承了下来，只是他又转头望向那个一言不发的座上男人。这个空间，毕竟不是他能做主的地方，如果他能做主，他自然巴不得夏白跟他走。
巧巧知意，赶紧挪了挪身子，跪在了座上男人面前。
“巧巧知道，大公子您也是好人，我家小姐今日落难至此无依无靠，只求大公子能收留我家小姐，巧巧今后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二位公子，求求您了。”
见面前男人面若冰霜高高在上如神祗，巧巧忙朝着他拼命磕头，一副感激涕零状。
“巧巧，快起来。”夏白无奈，心中感动着巧巧的忠心，只得用力拉起巧巧，“别傻了，他不会那么好心的，算了。”
众人不再言语，马车内气氛尴尬。
一言不发的男人突然放下了手中古卷，直直盯着顾夏白，淡淡道“好，允了”。
其他二人兴奋不已，夏白却是一脸疑惑。这个男人居然答应了，他会这么好心？
夏白本要拒绝，不过转念一想，她如今也算是负案在身，眼见这二人身份显贵，又是赶往北寒国境之人，如果能借此机会离开东月国，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夏白的犹豫和决定，没能逃过男人那双锋利的眼睛，他嘴角微微扬起，神色中多出几分玩味。
炎风鸾见夏白似乎还有些犹豫，于是笑着劝道：“夏白，既然你们已经没有了去处，不如随我们一起回北寒，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放心吧。”
说罢给了夏白一个暖暖的微笑。
夏白见状便也不再矫情推辞，故作无奈应道：“如此，便多谢二位公子了！”
最为兴奋的还是巧巧，她掩饰不住欢喜，紧挨着夏白呵呵直笑，夏白朝她额头一弹，两人释然喜悦。
车内又恢复宁静，似乎各有所思。
夏白匆匆瞥了一眼座上男人，他的神色依旧不见喜怒，让人无法捉摸。
雨点轻敲着车顶，彼时还嘈杂烦心的声响，此时听来似乎是一曲动听的旋律。
……
约摸继续行驶了半个时辰，车队才终于在一处平整的空地停了下来。
此刻，夜雨已经完全停歇。雨珠垂挂绿叶，空气清新扑鼻。
看来扎营的地方已到。
四人在车内又待了一阵，直到营帐完全扎好，才依次下了马车。
静候在马车外的高安看见巧巧，朝她憨憨一笑，打招呼道：“你好！”
巧巧却白了这个魁梧男人一眼：“笑什么笑呢，别以为我不记得了，上次你还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呢！”
夏白听闻巧巧如此无礼，赶忙将她叫了住。眼见这冰山在侍卫的指引下，大步朝最中间处的大营走去，她也只得低头小跑在他身后。
突然，一个壁咚，夏白与前面猛然停下脚步的肉墙撞个正着，她吃痛地摸摸额头，懊恼盯着前头突然停步的背影。
炎无诀回过头，遣散众人，而后盯着皱眉揉额的夏白说道：“你，跟我来！”
夏白看看带笑离去的二公子，又看看眼前这个比她高一大截的冷面男人。没办法，她现在已经是寄人篱下，任人宰割。跟上吧！
巧巧见状，很自觉也跟了上去。无论夏白去哪里，她自然都是不会离开半步的。
走到营帐外，只见几个士兵状的男人守在营外，虽是穿着便装，不过夏白隐约感觉到，这些人应该都是出身军营，训练有素。果然，他是皇亲贵族吗？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已经踏进营帐内的男人见夏白杵在帐外发呆，冷冷命令道。
夏白连忙跟上男人的步伐，进入帐内。
这帐内摆设让她吃惊不小。本以为露营在外，一切自然从简。没想到这个男人，竟如此奢侈。
这营帐内的空间，足有她芙园闺阁那么大。里面家具齐全，镀金的桌椅，珍稀的古玩摆设，时令绿植鲜花。还有……那一张铺着金丝软被，足以睡上几人的大床……
那床，他一个人睡岂不是太浪费了？要是这床给她睡，那得有多舒服呀，嘿嘿。这些珍玩摆设，当掉的话，肯定能值不少银子。
额，她在想什么呢？顾夏白鄙视了下自己。
此刻，男人的后背离她很近，身上散发着成熟性感的气息，让夏白不由得小脸微红。
男人转身，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不料见面前女子眼神清澈，面色娇羞。他的眼中顿时生出一丝温柔，有些失神地望着她。
夏白本在神游，此刻似乎感受到了头顶袭来的炽热目光，脸上绯红一片。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如果说第一次是她得理，那样肆无忌惮地与他对视。那么，这后来的相遇，她再不敢与这深邃漆黑的眼四目相对。这双眼，似乎能让人的灵魂沦陷。
为免尴尬，夏白忙脱下裹在身上的貂裘，放置在一旁的几案上。
“这个，还给你，谢谢。”
巧巧并未觉察到这二人的异样，见她家小姐脱下了貂裘，也急忙跟着脱下了披在肩上的锦裘，小心叠在夏白放置的地方。
此时，一个老妇恭敬的声音响起在了营帐之外：“主子，您可以沐浴更衣了。”
“关嬷嬷，进来吧！”男人移开了停留在夏白脸上的视线，望向营帐门口。
夏白只觉舒了口气，立刻自觉地退在了营帐内一侧。待到老妇进来时，她看到这个男人的眼里生出了一丝柔和亲切。
夏白颇为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老妇，竟让这冰山可以转性？于是仔细打量起了来人。
只见老妇已过花甲之年，满脸褶皱，身段发福，面色却很精神圆润。头戴翡翠珠玉金钗，衣着立领对襟暗红缎子，手腕之处一对名贵翠镯环绕，举止得体谦恭。
这冰山府上的下人都穿得这么华丽吗？那些侍女也是，个个打扮得跟千金小姐似得，还真是让她开了眼界。夏白心里一阵唏嘘。
老妇禀告完事情之后，见这帐内立着两个衣着邋遢的陌生女子，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似乎很是不悦，于是转头朝男人恭敬地问道：“主子，这两位是？”
“关嬷嬷，这是我的新侍女，你带她们下去梳洗一下。”
“哦。原来是侍女。是，主子！”
随后夏白二人向炎无诀欠欠身，跟着这个老妇出了营帐。
“小姐，这大公子好是好，不过就是太冷淡了，话又少，还是二公子……”
夏白忙做出禁言之势，示意她不要再说。
从刚才这关嬷嬷的装扮举止，以及她和炎无诀的谈话来看，夏白大概明白，这个老妇人必定在炎无诀府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当着她的面，来议论她的主子，只怕不是件好事。
关嬷嬷领着夏白二人，走在前头。
她本就对这两个莫名出现的邋遢女子没有好感，此刻见她们居然敢谈论堂堂的北寒王。脸上很是不悦，回头准备教训，却瞧见夏白拉着巧巧的手，乖巧地低着头，于是作罢，脸上浮现一丝满意的神色。
夏白二人，跟着老妇回到她们居住的营帐，洗漱完毕，穿上了干净的侍女衣服，便躺下准备入睡。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要好好睡上一觉，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
巧巧很快便去会了周公。
顾夏白躺在床上，虽也是困意浓浓，却有些难以入眠。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和事，她需要些日子来适应。
不过，今日偶遇这兄弟二人，又得他们相助，似乎让她渐渐淡忘了连日来的恐惧和忧伤。
此刻顾夏白的脑海中，时不时闪过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
回想起与他兄弟二人的相遇相识，难免有些戏剧。
炎风鸾温暖体贴，喜形于色，与他相处自然是轻松自在的。而这炎无诀，冷漠，霸道，不可违抗，与他独处时，她拘谨，尴尬，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顾夏白在心底，将这二人的性格清晰划分开来。
只是，在这冷漠和不苟言笑之下，他或许亦有他的柔情。顾夏白分明感觉得到，那炎无诀在闹市时对弟弟的维护，在马车内对她的照拂，还有刚才在营帐中的尴尬对视。
难道，这就是他的温柔？
只是，他的温柔似乎也太不拘一格了，让人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这又与她何干呢？从今往后，她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小心翼翼生存下去就好。
顾夏白心底默默想道。
她摸了摸怀中的翡翠钗，浓浓的困意袭来，而后便沉沉睡去。
此刻，山野中，静谧清新，声声虫鸣。
她，似乎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