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逢
在东月国停留数日后,北寒王一行人整装回程。
是日,天色渐晚,萧风四起,一行人已出月牙城郊好几里地。
灰蒙的天空笼罩大地,道路两旁林木成行,枝叶在风中窸窣作响。
数个身着青衣的矫健男子骑马在前开道,油光滑亮的骏马拉着三架宽大马车位于中央,其后亦有数人随行。
马蹄“嘚嘚”敲击地面,和着寒风,溅起阵阵尘雾。
窗帘被风掀起一角,只见车内男人面色冷峻,眉头微蹙似有心事。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今日还未出月牙城时,他派高安前去藏娇阁找寻她。理由颇为牵强,只道是用五十两银子为鸾换回匕首。匕首固然是要换回的,那是父王留给鸾的遗物。倘若她知趣,兴许还能赶到马车前再见上一面。
只是派出去高安之后,这个男人却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毕竟,匕首的主人不是他,他完全没有理由去自行换取。
不知为何,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似乎让他有些乱了方寸。
等候片刻,高安返回复命,身后却没有跟着她,回禀的消息亦是让他大为吃惊。藏娇阁的人,如今下落不明,只剩一地残垣断瓦,留下万千悬念。
为何会走水?既然官府记载的丧生者花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那她又去了哪里?此刻过得怎样?
男人端坐在车内,车窗外灌进的冷风,让他不由地心一紧。这样的天气,她可还好?
车轮碾压地面,吱吱作响,让他似乎更为心烦。
良久男人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不过就是一面之缘,无需念念不忘,说不定她已有了好的去处,他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男人随手拿起一本泛黄古卷,准备用书摆脱这略微烦躁的思绪。
“完了完了,我怎么把这件事儿给忘了!”马车内,本来安静无语的洛王炎风鸾突然懊恼地自责道。
男人闻言抬了抬眼:“怎么了?”
“今日出宫之时,我本想着去找那位顾小姐换回匕首,没想到一路上竟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哎,我这脑子啊!”炎风鸾一脸沮丧,捶了捶头。
那可不是柄普通的匕首,倒不是它的价格不菲,只因那是他父王留给他的念想。况且他与顾小姐有约,若是食言,亦非君子所为。此刻出了月牙城十几里地,再掉头已然是不可能,罢了,就当是把匕首赠给了顾小姐吧,宝物配佳人,它亦得好归宿。
“嗯,不必去换了。”座上男人冷冷地回应道,随即将视线收了回去。
“不必去换?”炎风鸾闻言,颇为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也对,这大伙儿都已经出了月牙城这么远,总不可能再为了一柄匕首劳师动众回城吧。
“出城时,我已派人送去银两为你换回匕首,只不过……”
瞧见炎风鸾一脸期待的模样,北寒王欲言又止。
炎风鸾一惊,王兄何时如此心细,竟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去换回匕首。不过,相比吃惊,此刻王兄的欲言又止让他更为不安。
“王兄,究竟发生了何事?快告诉我。”他忍不住追问道。
男人继续看着书,一脸平静,轻描淡写讲述着高安的所见。
“走水?怎么会这样?那顾小姐不会也?”炎风鸾听完,不再说话,俊美的脸上密布愁云,叹息不已。
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遭此不测呢。好在王兄又接着道,高安多方打听,倒也没有消息说在藏娇阁的废墟中找到顾夏白的遗体,想来还有一线生机。
马车内气氛有些压抑,静谧的可闻针落。这两个男人,此刻各有所思。
一人拿着古卷,本是要摆脱苦恼,奈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另一人,望着车窗外飞舞的落叶,忧心忡忡,只祈祷顾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吧。
轰隆隆,一声闷雷响彻长空。紧接着,白光一闪,黑夜被照得通亮。
雷声阵阵,闪电频频,大地战栗。
不一会,零星垂落的雨点,将干燥泥地晕染开来,涩涩的泥土气息从地面腾升而起。
淅沥沥,淅沥沥
很快,整个大地都浸没在了一片迷蒙的烟雨之中。
用过晚膳后,一名随从侍女躬身进入车内,掌上华灯。
又一侍女抱上貂裘两件,一黑一白,分别整齐叠放在车内两名男子身侧的几案之上。
东月国虽地处南方,比北寒温暖不少。不过,春寒料峭,夜雨袭来,依旧需要冬衣着身。
雨越下越大,看来今晚只能早些停下来休整,待明日停雨再行赶路。车队已行至荒野,并无客栈村庄可以落脚,只能继续前行,寻找空地扎营。
这等琐事,自然无需堂堂北寒王操心,他的贴身侍卫高安,经验丰富,自会妥善处理好一切。
男人思索之余,明显感觉车队加快了行进速度。
夜幕笼罩下,这一支手持火把冒雨前行在树林中的队伍,格外耀眼。
突然,车外传来侍卫和女子争吵的声音,男人隐约听到几句,大意是让行人避道的话语,随后又听到几声女子的反驳声。
不过这争吵很快淹没在了嘈杂的雨声中。
车内二人并未过多留意,只当是雨夜里赶路的行人挡着他们的车道罢了。
车身一晃,马车颠簸几下,车轮碾压过了一个水坑。
“看来今晚这雨下得不小啊,都可以下车抓鱼了。”
炎风鸾一面打趣,一面掀起窗帘,欲要确认雨势大小。
车窗外,漆黑一片,唯有他们这队赶路的车马,将黑夜硬生生破出一道光亮来。
大雨滂沱,迷人双眼。
只见漆黑的夜色里,有两名女子似乎是因为受到车马惊吓,双双跌落在路边的杂草丛中。
“姑娘,不好意思了,不是故意的啊!”
炎风鸾见状,扯着嗓子朝车窗外大声喊道,雨势不小,也不知那跌落的女子有没有听到。
忽然,女子身侧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蓝光幽幽频闪,瞬间让他神经一紧。
莫非,那是父王赠与他的宝石匕首?那跌落的人不就是——顾夏白?!
炎风鸾激动万分,即刻放下窗帘,起身就要下车:“王兄,我下去一趟,很快!”
于是,整个队伍在雨中缓缓停了下来。
他顾不上遮雨,径直跳下马车,只见不远处,一名女子已经起身,作势要搀扶起地上的另一人。
炎风鸾三步并作两步,待走近看清楚这二人时,他心中大喜。
果然是她们!这还未起身的,不就是他刚牵挂着的顾小姐吗?
炎风鸾迅速捡起遗落在杂草中的匕首,弯腰一把抱起地上的女子。
女子猛然一惊,以为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惊惧不已,伸手便要抵抗。
“是我!”
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男子声音响起。
这声音在雨夜里,犹如天籁,也不知为何,莫名让人安心。
顾夏白瞬时便不再抵抗,一张苍白的小脸慢慢放松了下来,头无力地靠倒在他怀中。
三人或抱或走,急急忙忙就朝马车赶去。
北寒王端坐车内,眉头微蹙。
不知鸾看到了什么,竟这样不顾分寸跳下马车。
思忖之际,车帘掀起。
只见,炎风鸾躬身抱着一名女子进入车内。
女子衣着单薄,浑身湿漉,散乱的青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头无力地靠倒在炎风鸾的怀里。
男人本无意管这事,只当他这弟弟怜香惜玉,行车途中英雄救美。
可待他目光转向炎风鸾身后的另一女子时,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那不是顾夏白的丫鬟吗?难道,鸾怀中抱着的是?
此刻,他很想像炎风鸾一样,不顾一切起身,弄清楚究竟。
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才几日不见,她怎会落魄到如此境地?
那青丝之下依稀可见的苍白容颜,还有那污秽不堪的衣裙,甚至那衣裙破损的一角,尽数落入了男人的眼里。
男人眉目间,一丝忧色闪过。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衣角沾着的那是血渍?她受伤了吗?太多太多疑惑,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只不过,无需等他开口,自有人会问出他想知道的一切。
炎风鸾不管女子身上的污秽,轻轻将她放躺在车内另一侧空着的软榻上,小心翼翼地拨弄开散在女子脸上凌乱的青丝。
此刻,顾夏白面若白纸的脸才完整地显露了出来。
只见她无力地睁了睁双眼,意识逐渐模糊,朦胧中似乎记起刚才抱她的男子俊美面容,她终于放松了一直绷紧着的神经,释然地扯了扯嘴角,合上了双眼。
同是浑身湿透满身泥水的巧巧,跪坐在顾夏白躺着的软榻前,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小姐——”
一旁始终不动声色的男人见状,随即朝车外下令道:“传御医!”
片刻后,御医告知,女子只是体力不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
不一会,侍女端进两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还有几样可口的小吃糕点,放在了食案上。
炎风鸾感激的望了一眼座上男人,又转头急切地对着巧巧说道:“姑娘,这是参汤,快服侍你家小姐喝下,一会儿你也喝一碗去去寒。”
巧巧感激地看了看马车内的两名男子,她起身抱住夏白的头,喂她喝下参汤,又用侍女拿来的毛巾为夏白擦干了衣物和身子。
“姑娘,你们俩究竟发生了何事?”
待巧巧侍弄完一切,炎风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公子,奴婢名叫巧巧,前几日与我家小姐在芙园”
想起这连日来的遭遇,巧巧不免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心中万般委屈犹如泄了洪的大堤,一发不可收拾。
有人听闻哭声,皱了皱眉。
倒是这位翩翩洛王公子,轻声安慰了巧巧好几句,她这才断断续续哽咽着,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该说的不该说的一一倒了出来。
马车内,两名男子面色凝重。
“真是可恨,没想到那日和你们在闹市分开后,你们竟过得如此凄惨,无家可归还要遭人欺负,可恶!”
炎风鸾折扇一收,俊脸生怒。
不过有人,听闻整件事后,似乎颇为满意,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特别是听到这个弱女子为了清白如此机智勇敢时,男人赞赏似得多看了软榻上的人儿几眼。
没过多久,顾夏白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一碗参汤下肚,她显然清醒了许多。
这是哪里?如此陌生的感觉,头顶华丽的云纹织锦让她有些晕眩。
她好像记得,刚才她和巧巧从林中破屋逃出来之后,便在雨夜里慌慌张张奔跑着,也不知跑了多久,几匹高头大马疾驰而过,吓得她一个趔趄,摔倒在了草丛里
莫非,莫非是她杀人的事情已经败露,官府派人来捉拿她了?!
顾夏白一个激灵,猛然坐起,两眼不安地四处张望。待她对上那双深邃如冰的黑眸时,她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这些人并非是来捉拿她的官兵,她遇上的是前几日闹市里挑开她面纱的倒霉鬼。
“顾小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一个好听又熟悉的男声吸引了夏白的注意。
夏白回头,面前温柔俊美的公子正关切地望着她,她感激地微笑着点点头。
“那就好,快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身子。”
炎风鸾用手指了指食案上的糕点,示意她进食。
夏白这才注意到面前几案上的几样小吃糕点,眼眶一红。她可是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进了。
她心中感激万分,吸了吸鼻子,也不客气,拿起一块糕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又将另一块糕点塞进巧巧的嘴里。
此时主仆二人,哪里还顾得上形象礼节,再不吃东西,小命可要不保了。
一顿大快朵颐之后,顾夏白只觉得身上被两道关切的目光紧紧盯着,很不自在。确切来说,应该只有一道吧,另一个人会关心她?
她边吃边偷偷瞥了一眼座上男人,只见他面若冰霜正全神贯注盯着手中那本泛黄古卷。
果然,他才没那么好心,刚才另一道关切的目光,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