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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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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昏睡了多久,顾夏白才终于清醒过来。

    一睁眼,陌生的床饰告诉她,这里并非芙园。

    脑子一时浑浑噩噩,记忆里最后那片妖娆的火海充斥着整个大脑,似梦一场,不由让她头痛欲裂。

    “小姐——小姐——”

    瞥见床上的动静,守护一旁的巧巧顿时眼前一亮,胡乱擦掉眼泪,急切地呼唤着。

    顾夏白扭头,床边人儿那双肿成核桃的大眼,让她瞬间如临冰窖。

    巧巧伤心成这样,那大火,难道都是真的,不是她在做梦?

    “小姐,您终于醒了,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巧巧仍止不住哽咽着,又赶忙起身从桌上端来一个小白瓷碗,递至顾夏白面前道:“小姐,您先喝点粥吧。”

    顾夏白环顾一周,发现屋内除了巧巧和小六,再无他人。

    “我娘呢?巧巧?”她推开瓷碗,紧紧抓住巧巧双臂,眼巴巴像在求证着什么,急切询问道,“巧巧,我娘呢?我娘没事对不对?”

    梨花带雨的小丫头并未做声,只是呆呆坐在床前不停掉泪,她低着头不忍直视此刻的小姐。失去了娘亲,小姐定然悲痛欲绝。

    顾夏白随即把目光投向立在一旁不语的另一人,只见小六亦是神色黯然。

    她似乎终于接受了事实,抓着巧巧的双臂无力地垂下,整个房间内突然静谧无声。

    顾夏白背靠床头,双眸呆滞,漂亮的杏眼此刻黯然无神,两行清泪滑下,浸湿了被褥上的朵朵雏菊。

    娘真的不在了,藏娇阁也不在了,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在做梦,她又成了孤儿。

    三人无言,唯有心碎。

    ……

    在客栈住了两日后,萎靡的人儿似乎终于振作了些。

    或许是接受了难以接受的现实,或许只是因为她本就没有根。

    素简的客栈厢房内,孤影难眠。

    人儿已然清减了不少,本来就秀气的脸,如今似乎只有巴掌大小。没有盖褥子,身上依旧穿着那日在芙园小憩时的碧色罗衫。罗衫一角,早已在逃生时脏乱破烂。

    这两日除了偶尔吃上几口稀粥,顾夏白绝大部分时间都卧在床上和衣而眠,她似乎疲累不堪。

    回想起这些年来的遭遇,不禁感叹命运的嘲弄。生母不知何处,养母亦已离人间,看来此生,她注定是要漂泊流离的。

    门虽掩着,门外二人的私语依旧清晰传入了顾夏白的耳中。

    “巧巧,现在怎么办啊?我们身上已经没有银子,客栈肯定是住不下去了。”小六的声音急躁不安。

    因着是绝境逃生,自然没来得及收拾金银细软,所以此刻三人已是囊中羞涩。

    “嘘——小声点,别惊扰了小姐。小姐现在心里难过,不要再让她为难。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你说能有什么办法?”

    这二人在外面说些什么呢?顾夏白睁开了假寐的眼,细细聆听房外声响,眼角未干的泪痕,沾染褥枕。

    “那怎么办啊?现在藏娇阁没有了,顾妈妈和红缨也不在了。反正我在这里待不下去,只能回乡下了,你不走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平日小姐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小姐而去?太过分了。”

    二人争执一番,面红耳赤。

    “巧巧,小六,你们都进来吧。”正在二人争执之际,屋内响起顾夏白的声音。

    门外二人略微吃惊。巧巧恨恨地鄙视了小六一眼。看来他们的对话都被小姐听去了,都怪小六,一大早就拉着她说这些事情。

    巧巧只得推门而入,另一人似乎带有几分愧意,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

    “巧巧,小六,你们过来。”

    顾夏白平静地望着二人,停了片刻,徐徐说道:“你们也跟了我好几年,如今我已经不再是小姐,不需要你们的服侍。你们若是有安家之处,就各自去吧。”

    小六挠了挠头,一脸为难。倒是巧巧,听了夏白这番话,即刻就红了眼:“不,小姐,巧巧此生都要跟着小姐,服侍小姐!”

    顾夏白抬头,面露诧异,却又倍感欣慰。她平日果然没有待错人,只是这今后的日子,她自己要怎么生存都是个问题,又怎么能让巧巧跟着她受苦呢?

    本要说服巧巧离去,只是巧巧已然走到了顾夏白跟前,给了她一个鼓励信任的眼神。

    夏白作罢,从发髻上轻轻拔下一支珠花钗,放在手心仔细打量一番,随后递向小六,说道:“若是换做从前我娘还在,她要知道你离开,定会赏你一些好东西。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再没有别的可以送给你,你我也算是主仆一场,情分还在。这支钗你拿去,找个当铺当了,回乡下好好过日子吧。”

    蝶恋双花,珠穗摇摇。

    娘亲前些日子送给她的十七岁生辰礼物,她再不舍,却也觉得应该送给小六。

    巧巧知晓这钗的来历,如今做人情打发了,只怕顾夏白今后会后悔。况且这小六背信弃义,小姐完全可以不必再怀有仁慈之心。

    巧巧欲要阻拦,夏白示意她莫管。

    小六抬眼看看巧巧,又看看顾夏白,接过珠钗跪在地上连声道了谢,随后退出房间离去。

    这个世界,谁都只是谁的过客吧。娘亲如此,小六是如此,还有那年轻却无辜葬身火海的红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顾夏白摸了摸怀中的翡翠钗,这是凌公子送给她的,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失去它呢。

    缘浅缘深,终敌不过命运的嘲弄,没了藏娇阁,他们,还会再见吗?

    ……

    “走走走!没钱住什么店,去街边乞丐堆里住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时近正午,主仆二人因无钱续交房租,被客栈老板和小二直往大街上赶。

    客栈老板一脸鄙夷,不停地推搡着她们。

    “推什么推啊,我们自己会走!”巧巧用力顶着客栈老板的推搡,一脸不服气,“什么嘛,势利小人,狗眼看人低!”

    顾夏白无奈,只得拉了拉巧巧要她作罢。住店给钱,天经地义,两人再去别处寻找生计就是了。

    刚一踏出门口,门外不远处随即传来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子声音:“哟!这不是藏娇阁的顾大小姐吗?今儿个真是巧了!”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这会子碰上她了?上次花魁比赛的那个姑娘,尚书府千金——王敏王大小姐。

    夏白知来者不善,不愿做理睬,拉上巧巧欲要速速离去。

    谁知来人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给了个眼色,身边跟着的几个随从随即顺势拦住了夏白二人的去路。

    只见王敏双手抱胸,一脸得意和鄙夷,恨恨地嘲讽道:“顾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也不打扮打扮就出来溜达?瞧瞧你这副样子,是有多寒酸呀!哈哈——哈哈哈——”

    瞧见被她羞辱的二人并未动气,王敏自是不解恨,接着说道:“哦,对对对,瞧瞧我这记性,还打扮什么呀,人家都死了娘,哪还有心思打扮呀~”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家小姐哪里得罪你了,你要三番五次来羞辱我们?”巧巧挣脱夏白的手,走上前恨恨地盯着王敏质问道。

    “好呀,你个小贱人,上次咱俩的账都还没算清楚,你今天竟敢出头找死?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王敏说完,抡起袖子就要朝巧巧脸上甩去,不料手刚落在半空,却被人硬生生给捉住。

    “王小姐,你好歹也是尚书府的千金,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给贵府丢了颜面。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横行霸道目中无人,早晚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巧巧,我们走!”

    顾夏白松开捉住的手腕,丢给王敏一个狠厉的眼神。

    适才若不是小姐眼疾手快,这一巴掌只怕早已落在了她的脸上。巧巧感激地望了望她家小姐。

    “你个死丫头说什么?竟敢威胁我?”

    王敏还要发作,想指使手下抓住那二人,却见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亦不好再将事情闹大。

    正在此时,店内老板闻声赶来,见到这尚书千金,随即点头哈腰,一脸殷勤假笑:“哎哟,是王大小姐呀,快请进,快请进!今日您是要吃饭,还是要住店啊?我让小二给您备上最好的!”

    客栈老板瞥了一眼还未离去的夏白二人,见她们此刻似乎惹怒了这位贵客,于是厉声呵斥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儿啊,快滚!滚滚滚!”

    “老板,你别这样啊!你还不知道外面这位是谁啊?这可是我们月牙城鼎鼎有名的“寻香节”花魁,顾夏白顾大小姐,可别怠慢了人家。”

    王敏说罢,捏着手中粉帕轻轻沾了沾嘴角,故作姿态。

    在客栈一楼吃饭的人也纷纷走出看起了热闹,听王大小姐如此一说,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屋外落魄的两个女子,一阵唏嘘。

    “原来她就是藏娇阁的顾夏白啊,一夜之间家毁人亡,真是可怜啊!”

    “是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哎。”

    “可不是吗,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苦命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替这受辱的二人鸣不平。只是这些看似怜悯同情,又有几分真情实意呢?

    客栈老板自觉有些过分,并未再理睬夏白二人,驱散开人群后,随即殷勤招呼王敏入内。

    “巧巧,我们走吧!”顾夏白头也不回。

    看着离去的两个背影,女子手中丝帕早已被揉成一团,恨恨的脸上露出一抹诡笑。

    ……

    离开客栈后,主仆二人在街上游走。没了住处,又身无分文,这该如何是好?

    那日从藏娇阁火海中逃出来时,多亏巧巧身上随身带着的几两碎银子,才勉强在客栈住宿两晚。眼下囊中羞涩,只怕真要流落街头了。

    “小姐,怎么办?我们已经没有银子了……”

    巧巧小声地嘟囔着,似乎有些懊恼。

    哎,好心的小姐若不把那珠钗送给小六,兴许还可以拿去换点银两,勉强维持几日。只是,这根本不可能嘛,那钗早就不知被小六当去哪儿了。

    街道一角,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地上,好奇地盯着这两个水灵又落魄的姑娘。不时用那残缺不堪的破碗敲击地面,等待着过往行人的施舍。

    巧巧路过,吓得不轻,连忙拉着夏白加快了步子。

    天哪!她们不会也要沦落到这种地步吧?!靠乞讨为生?!巧巧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是没什么关系,怎么活都是活,只是她家小姐,如果乞讨……巧巧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一路上,顾夏白始终未开口半句,只管往前走着,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看着平日里活泼开朗的小姐,如今这样失魂落魄,还要遭人嘲笑,巧巧心里有说不出的揪心。

    “巧巧,我们回趟芙园吧。”

    良久,沉默不语的人儿幽幽吐出一句。

    “小姐——”

    巧巧望向夏白,担心不已,欲言又止。

    顾夏白回头望着这个比她小几岁的丫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放心吧,我没事。”

    天色有些阴沉,灰霾的天空不时掠过阵阵冷风,街边垂柳随风乱摆。

    过往行人三三两两,小贩的叫卖声也不似往日喧嚣。

    顾夏白微微耸起香肩,两条藕臂叠在胸前,抱紧身子寻找温暖。

    身上那件轻薄的碧罗衫早已随风乱舞,远远望去,这个纤细的人儿似乎就要随风飞走。

    真是连天公都要欺负她们,本来穿的就不多,现在又刮起凉风。

    二人无奈,只得加快脚程。

    ……

    在城里几经转折,昔日繁华的藏娇阁就映入了眼帘。

    曾经月牙城最热闹奢靡的地方,如今已成废墟一片,四处都是残垣断壁,触目惊心。还未完全散尽的焦味,冲击着麻木的神经。

    几个无知幼童,在废墟里玩耍嬉戏,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好似繁华依旧。

    夏白想起,生前的娘亲,淡妆浓抹甚是娇媚,站在这片废墟中,喜笑颜开地接待着来来往往的客人。而如今,物是人非如梦一场。

    思及此,顾夏白心底一揪,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不远处,几株未燃烧殆尽的翠竹,歪歪斜斜倒在废墟之上。

    那里是芙园吧,她住了十年的地方。想起那日还是翠竹林立,莲叶飘香,满园生机盎然。如今一池的残败,浑浊池水倒映着那一日的不堪回首。

    顾夏白悲不自胜。

    “小姐快看,那是什么?”巧巧惊诧的声音打断了悲伤人儿的思绪,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夏白隐约看到了什么。

    只见芙园一处的假山石下,一阵蓝光幽幽闪出。

    夏白似乎记起了一件东西,她轻轻拭去香腮边的泪珠,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从废墟上走了过去。

    待走近时,终于看清这闪光之处的究竟。

    果然如她心中所猜,这便是那一日,在闹市中的黄衣公子暂时抵押给她的——宝石匕首。

    看来这果然是件宝物,一场大火过后,其他一切都已燃烧殆尽。只有这柄匕首,却未损坏分毫,安静地躺在废墟中,锃亮如新。

    顾夏白拾起匕首,仔细擦了擦刀鞘,将它小心地收进腰间。如果还有机会,她定要将这宝物还给那位公子。

    巧巧见状大喜,忙不迭在废墟里翻找起来。她心想,这里或许还有别的东西没有被烧毁,要是能找着一金半银的,她和小姐的住处就有了着落。就算找不着值钱的,好歹捞着两件衣裳也行,她们二人总得要衣物蔽体换洗吧。

    只是忙活一阵之后,终究一无所获。也许是烧干净了,也许早就被人捡走了。这柄匕首今日还能再回到夏白手中,实属天意。

    巧巧面色难掩失落,沉思片刻后,像是做了一个决定,对着身边暗自神伤的夏白说道:“小姐,要不先回我乡下的老家吧?”

    巧巧的老家在东月国北边的一个村庄里,离月牙城差不多百余里地,穷乡僻壤。

    那一年她的阿爹带她来月牙城时,她只以为是上皇城玩,一路上开心得不得了。年纪小小,怎料到阿爹会把她给卖了。

    时隔多年,她却依稀记得回家的路。只因那时她刚进藏娇阁,偷偷跑回去过几次,只不过每一次,她的阿爹又会无情地将她给送回藏娇阁。

    一来二去,这路就印在了她的心里。如此几次,巧巧也就不再想回老家,特别是在遇到真心待她的夏白后。

    “这样,合适吗?你阿爹当时不是——”顾夏白有些诧异,小心地试问道,生怕戳痛了巧巧的伤疤。

    这种感觉,她懂,只因她们有着相同的命运。

    “没关系啦,再怎么说也是亲爹亲娘,总不可能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还撵我走吧?嘻嘻~”

    巧巧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说实话,她心里也没底,但是没有别的法子,总得试试,不行再说。

    “这好吗?”夏白还是有些犹豫。

    “小姐,走啦——”

    好吧,其实她也别无良策,她如今是孤儿,到哪里都一样,都是流浪。

    其实她也有想过,如果凌公子在,或许可以去找他。只是天下之大,她该去哪里找呢?她对他是那样一无所知。就算是真见着了,他又会作何反应?他那么淡漠,会让她依靠吗?……罢了,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也好,没有缘分的人,如何去期待?

    顾夏白在废墟外默哀了片刻,算是和她的娘亲道了别。

    二人拾起情绪,即刻启程奔赴北边。

    她们不知,几双邪恶的眼睛早就盯上了这两个如花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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