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条鱼
这个要求太过惊悚，人鱼们选择集体保持沉默。
“很难么？”奈音偏过头，薄藤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上，还轻微地打着卷。
她的脸上适时浮上一丝疑惑，像是在提一个普通的问题。
一般情况下，基于美貌或是实力，这些人鱼完全会对她予取予求。
但这可是找海神！
一条胆子大的人鱼小心翼翼道：“奈音姑娘，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海神大人在哪……”
奈音哦了声，扬起小脸：“你们不是说我是最漂亮的祭品嘛，那海神什么时候来把我带走。”
“是首领说的，不是我们！”人鱼们欲哭无泪。
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提要拿这位小祖宗献祭的事。
齐路恨恨地瞪了手下一眼，每一张鳞片都紧张到恨不得竖起来。
然后他发现，奈音似乎不是在生气，相反还有些…骄傲？
他大着胆子观察奈音，发现她嘴角轻轻勾起，满脸都写着“我是最漂亮的祭品，我真棒。”
齐路：。
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他的三观不断被打碎再重铸，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只后悔自己当初不长眼，从外面拐了个爹回来。
而罪魁祸首以及他爹毫不知情，甚至从树上折了根红树枝，不满地戳他：“快说话呀。”
“海神大人不会来的。”齐路戳一下说一句：“往年海神祭，他都没来过。”
奈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们：“我明白了，是话本子里那种海神吗？”
“不是…”一条壮实些的人鱼小心翼翼道：“海神是真实存在的，几百年前曾来过国都，当时我在国都当侍卫，有幸瞻仰过海神大人的风采。”
奈音失去了兴趣。
她本来就懒，让她去国都找海神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更别说还不一定找得到。
她玩自己的发梢，决定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就把他们一下子丢到海面上。
“说说看，海神长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人鱼们眉头紧锁：“海神和我们很像，但他没有鱼尾巴，也并不是人鱼。”
“传闻陆地上有种叫‘人类’的生物，海神和他们更像一点。”
“啊……海神好像说过他也不是人类。”
“我知道，只是像人类嘛。”
“海神上次来王都时戴着黑色兜帽。”
“嗯嗯，听说兜帽下是一头纯白色的发。”
“海神眼睛是早上七点天空的颜色！”
“海神很强，能轻易让大海分成两半……”
人鱼们你一言我一语，奈音转着手上的树枝静静聆听。
半透明的赤色枝条幽幽散着微光，更衬得她的皮肤如同凝固的牛乳般细嫩。
齐路见她久久不语，心中渐渐有了别的思量：这是被海神大人的威名吓住了吧。
当年自己只是远远看了海神一眼，便觉整条鱼都要窒息过去。
海神大人是凌驾于无尽海之上的生物，对人鱼一族有着天然的压迫感，奈音一个小姑娘，害怕也正常。
心念一动，齐路换上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音音，你今天抓了我们，就是得罪了海神大人。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成为海神大人的祭品，他定不会怪罪你。”
几条人鱼手下大惊：首领这是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不是明摆着在惹奈音生气嘛。
他们努力向后挪动，试图与齐路划清界限。
出乎意料的，奈音没有继续戳他们尾巴，而是单手托腮，似在沉思。
“奈音妹妹，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齐路顿觉有戏，笑得越加温和。
到底是刚成年的小人鱼，几句话就能把她吓得服服帖帖。
“麻烦死了，才不要想。”奈音拎着红树枝晃呀晃，随手朝路的那头一指：“你们说的海神来了，直接去问他叭。”
众人鱼：？？？？
什么，她在说什么？
海草在珊瑚中摇曳，鱼虾和贝类在翡蓝色的海水里穿行。
骗人的吧。
人鱼们想。
虽然骗得及其不走心，但碍于奈音强大的实力，他们不得不作出惊讶的表情以装作上当，十分给面子。
“你们还没回头看呢。”奈音不满意，毫不留情指出人鱼们的演技缺陷。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拴在一起的人鱼推推搡搡地集体扭身，同时也免不了一些肢体碰撞——“哎哟，你撞到我伤口了。”“我的尾巴、尾巴还在淌血！”“呜呜，我尾椎好像扭了……”
下一秒，此起彼伏地哀叫骤然停下，像是被人掐住脖子那般卡在喉咙里，变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
海底的光源熄灭了。
似乎有什么比黑暗更黑的东西在缓缓靠近。
红树小路的那头，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
人鱼对同族有强烈的感知，几乎是看见他的第一时间，人鱼们瞬间意识到：这个人并非同类。
一个离奇的猜想席卷了每条鱼的大脑，他们一边惊惧一边激动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男人的整个身体笼在丝丝缕缕的黑雾里，只能瞧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莹白如玉，指节修长。
这双手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头纯白色的短发，和疏离淡漠的脸。
他的瞳孔是如天空般纯净的玻璃蓝，不带一丝烟火气，但偏偏盛在一双桃花眼中，缱绻与薄凉相撞，却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宛如此刻宁静的深海。
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连普通的小鱼也不动了。
随着男人一步步走近，他走过的地方，时间似乎又恢复了流淌。
珍珠与珊瑚重新散发出绚目的光芒，甚至比方才还要更亮，胜过夜晚的繁星。
他在奈音身前停下，眉头微微蹙起。
“海、海……”漂游着的人鱼们心脏快要跳胸口。
天天天天呐！这不是在做梦吧？他们居然在有生之年见到了传闻中的海神大人！
脑子活络点的人鱼已经在脑中组织语言：就说奈音对海神大人不敬，想办法告她一状。
齐路垂下头，幸灾乐祸地偷笑。
有人要倒大霉了，是谁我不说。
奈音却丝毫没有大祸临头的直觉，还在玩手里的红树枝，边玩边用树枝那头戳戳男人的黑外套。
可恶，淮月什么时候跑去当了海神，害她今天都没有好好睡午觉。
她游得好累，肚子也饿了。
不开心。
众人鱼不敢直视海神，纷纷垂下头，用耳朵看戏。
到底是外面游来的土包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咦，怎么等了这么久，还没有血染红树林？
他们偷偷抬起头，却发现——海神大人拉过奈音，伸手为她整理头上乱了的簪花。
奈音不买账，偏头躲过这双手。
没躲掉。
她蹙眉，再次用红树枝拨开停在簪花上的指尖，控诉道：“你还知道回来哦。”
说好的只出去三天，这都快六天啦。
人鱼们：“？？？？”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而海神大人的反应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淮月长身鹤立，黑色外套随意披在肩上，他站得离奈音很近，此时微侧着头，轻描淡写地往人鱼们的方向瞟了两眼。
这里离他们的住所很远，淮月问：“怎么没在家等。”
他的嗓音微凉，如潺潺融化的冰雪。
奈音开始还有点心虚，淮月临走前确实有细细嘱咐过不要到处乱走，以免遇到危险。
但危险是谁造成的？还不是海神本人。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小脾气一上来，双手抱臂转过身，抿着嘴拒绝回答问题。
“……”
淮月叹气。
奈音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自是最了解对方的性子。
他认命似地轻轻勾唇，将自己的外套解开，披在她的肩上。
她只穿一条小蓝裙，细细的肩带划从锁骨一路延伸至后背，腰身收的很紧，鱼尾在纱裙下若隐若现，看起来柔弱又没有攻击性。
见淮月的目光停在自己的裙摆上，奈音神色缓和下来，给了个“算你眼光不错”的眼神，脆生生地问：“我的新裙子好看吧。”
淮月弯下腰，一只手拉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细细将外套上的扣子一颗颗扣上。
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穿这么少。
奈音扭扭身子：“我不要穿——”
“最近水凉，穿上这个就更漂亮了。”在和奈音对话时，淮月的语气似乎沾染了些人气，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不再像疏离淡漠的神像：“你们说对不对。”
最后一句是对着绑在一起的人鱼们说的。
人鱼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和海神大人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回答一名人鱼少女漂不漂亮。
“漂、漂亮！”他们如梦初醒，磕磕绊绊地回答。
根据淮月对奈音的了解，听到有人夸她好看，她会很开心。
但不知为何，这次奈音开心的很有限。
一缕疑惑浮上淮月的眼眸，还没等他开口问，就看见奈音负气将手里的绳子使劲一拽。
“他们这么听你的话，还要把我当成祭品送给你，气死了，我本来想睡午觉的。”
她还记着想睡午觉结果被碰瓷的仇，气鼓鼓地说了一长串话，却发现——身边人的脸冷的可怕。
淮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捆成一团的人鱼们。
他的眼尾微微下垂，这会儿居高临下地扫视他们，似有什么情绪在不断发酵，像氤氲在雪中的墨痕。
行道两旁的树林原本是淡淡的绯色，此时正逐渐转为深红。连海水温度也诡异地下降了好几十度，若是这时伸出手，还能隐隐触碰到锋利的冰渣。
人鱼们一天之内经历了无数次心情的大起大落，这会儿见二人交情匪浅，恐惧值更是达到了顶峰，个个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只球，也不管尾巴痛不痛。
奈音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自有记忆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淮月这么生气。
下意识的，她拉住了淮月的袖口。
淮月一怔，安抚地对她笑笑。
“你先回去休息吧。”淮月俯下身，温和地将她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我有点事情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