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条鱼
“海神大人饶命,饶命啊!”求生欲使人鱼们一下子沉到地面上,笨拙地用尾巴拱起再磕头:“我们不知道她是您身边的鱼,我们,我们只是想孝敬海神大人……”
人鱼们叩头如捣蒜,额头渗出了血,见淮月没有反应,又掉转头去求奈音:“奈音姑娘,求求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是我们有眼无珠,我们不该绑您,不该选您做祭品。”
“奈音姑娘,求您看在我们并未伤害您的份上,饶过我们吧!”
奈音原本还想留下来看看热闹,见这些鱼如此不上道,不禁大摇其头。
哎,没意思。
“怎么了?”淮月仔细观察着奈音的一举一动,白发细碎散落在额前,浓郁的鸦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们太笨了。”奈音撇撇嘴:“求我有什么用嘛。”
她和淮月几乎朝夕相处,知道他与海神祭并无关系,也根本不会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仪式。将心比心,若是有人私下搞活祭拜她,她也会生气。
“有用的。”
“嗯?”
淮月侧过脸,认真征询她的意见:“你希望他们消失吗。”
他说这话时语调平静,像在问今天吃什么。
奈音才不愿去费心思考怎么处置人鱼,她被淮月保护的太好,曾经有条男性人鱼想骗她的小珍珠,结果不仅没骗到,还被淮月把家底都拿了来。
这次也一样,她摆着尾巴坐在给她当座驾的大贝壳上,颐指气使道:“随便啦都可以,我好困哦,要睡着了。”
淮月这次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良久才轻轻嗯了声。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奈音一拍大贝壳,示意它动起来,又在刚飘起时停下。
“那个,你没事儿吧。”她想起淮月好像心情不太好,勉为其难地偏头:“我知道不怪你啦。”
她还想说点别的什么安慰对方,却不知该说什么,懊恼地抓抓头发,将淮月刚梳好的丸子头弄得乱七八糟。
可恶,她只会闹小脾气,从来不会哄人的呀!
老实说,淮月几乎从未有过不开心的时候,他永远冷静清醒,不会表露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奈音自化形后就没见他板过一次脸,数百年如一日,尽职尽责当好一位优秀的男妈妈。
现在也不例外,淮月打开大贝壳的壳,又在里面放上软垫,让奈音整条鱼躺进去。
“睡一觉吧,醒了就到家了。”
看到淮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奈音从懂事状态切换回作天作地状态。
她戳戳贝壳,一双猫儿眼满是嫌弃,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不够软。”
“丑。”
“不香。”
大贝壳:……
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世上有又软又香的贝壳吗?啊?
嫌弃归嫌弃,她还是嘟嘟囔囔坐了进去。
回家的路好远,她不愿意自己游回去,海藻上睡觉也不方便。
大贝壳缓缓合上,只留一条小小的缝隙。
奈音半阖着眼睛,余光里,她仿佛看见那些挤成一团的人鱼——突然一下的凭空不见了。
她揉揉眼睛,想看清这离奇的一幕。
但她实在太困,淮月在贝壳里放了安神除味的薄荷香,很快的,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到达目的地,一颗五米高的巨大珍珠。
乍一看只是普通的珍珠做成的房子,穿过结界后才别有洞天。
大珍珠表面镶嵌着五颜六色会发光的水晶花,入口是一道云雾缭绕的水帘,将海水隔绝在外。
室内如同陆地上一般没有水,四面皆是精雕细琢的墙壁,屋内陈设繁复而又精美,墙角摆着只小巧的青玉香炉,散发着清冽幽长的冷香。
奈音游进屋,水帘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只剩海浪冲刷墙壁的声音。
淮月比她回来的早,双手交叠支在玉桌上,面容在墙上鲛珠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见她进来,他从沉思中抬头,刚站起身,发现奈音自己拿了颗白灵丹在吃。
“一次吃一颗就够了,吃完喝点水。”他坐下又站起,递给奈音水杯和一条巨大的毛巾。
奈音已经咽了下去,腰部以下的鱼尾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化,不出几息,变为了一双人类的腿。
她大半身子包裹在黑色外套里,淮月的外套不知用什么材质做的,防水又暖和。
“还是这样子好看。”奈音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戳戳淮月:“我想有真正的腿嘛。”
淮月微笑,并不答应。
要是其它的要求便算了,可小奈音是人鱼,没有鱼尾便无法生活在水里。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做出一次性小药丸,吃下去能够令鱼尾变成腿,短暂地在房间里跑跑跳跳,沾上海水后又会重新变回鱼尾。
奈音的提议被轻描淡写揭过。
她心情又坏了起来,想找个理由耍小性子。
还没等她酝酿好情绪,淮月先一步开口,说的话没头没尾:“小奈音,你说那些被选来做祭品的女孩子,会恨她们的家人吗?”
“?”
话题转变太快她没听明白,一时忘了还要生气,就那么懵懂地看着他。
奈音想,淮月果然是在为海神祭生气,可以理解,她也不喜欢那些拿人命搞活祭的同族。
她在垫了三张软垫的石椅上坐下,懒懒地撑着下巴:“这还用问嘛,当然会。”
还好她不会遇到这种事。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是最受宠的小公主,虽然母后早亡,但父皇和三个姐姐都很疼爱她。
离开国都后有淮月在,所以哪怕被齐路骗,差点被人鱼们绑架,她都没在怕的。
危险这种东西从来都离她好远好远。
淮月脸上挂着独特的‘对奈音专用微笑表情’,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起来有些虚弱,像一块裂了缝的极冰,从骨子里渗出丝丝寒意。
“厨房里有桂花糕和水晶虾仁,饿了可以直接吃。”淮月身形摇晃了一下,好在及时扶着墙才没有站立不稳,感受到奈音担心的目光,他无所谓地笑笑:“或许是这几天累了,我去休息会。”
见淮月一副生了病的样子,奈音主动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脆生生地说:“哪里不舒服嘛?”
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小时好像生了一场大病,淮月也守在身边照顾了她好久。
“不用。”淮月推开她:“不要跟来。”
他说着,闪身钻进一片黑雾里。
奈音刚变乖一小下下,瞬间被打回原形。
她觉得委屈,自己明明是在关心他的。
哼,什么态度。
她有小情绪了,不再理淮月,赌气地抱着软垫回到自己卧房。
还要用灵力把门反锁再反锁。
门的那边,淮月在黑雾中剧烈地喘息。
这里是独特的空间,只有他自己一人能进来。
他薄唇紧闭,发丝沾了些水珠,黑色衣袍下的肋骨处多了十几颗密密麻麻的小孔,像一根看不见的线从前胸穿到后背,却不见半点血。
淮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无法愈合的伤痕。
他几乎不会受伤,所以还挺新奇。
人鱼们认为他是海神,实际上——他并不是。
不如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
淮月只知道,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九州之上的繁华荣辱与王朝更迭,都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千万年来,他一直平静地注视着这片大地,和大地上沉浮着的人民——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
他不可以沾染上因果。
淮月抬手,空荡荡的空间里瞬间浮现数不清的红线,有十几根线原本绵延无尽,却被他凭空硬生生剪断。
他擅自出手改变了今日那些人鱼的命运。
而命运如约报复了他。
淮月一只手捂住胸口,背靠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下次不要再这样冲动了。
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