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说服她同我红杏出墙第章”
恢复光洁的刀身在烛光下闪着锐光,裴文君收回视线,有些讶异于他的荒唐举动,同时也纳罕此举立竿见影。
孚儿这些年被王孝琰带着胡混,与她生分还在其次,可怕的是性子渐渐走偏。
这些日子每每孩子顶撞不尊重,她有心猛治,又恐伤了情分,或许
裴予辉正好能替她唱白脸。
“阿姐知道你是想帮我,但孚儿不过一个幼童,何必与他计较!”
闻言裴予辉负了手,挑了挑眉问:“你猜我十岁的时候在想什么?”
裴文君嗅出不对,并未答话。
裴予辉自顾自道:“我整天都在想,要怎么,才能亲手杀了裴隆之。”
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语气之轻松,同说杀鸡没什么区别。
说罢排开双腿坐在栏杆上,“哗”声展开扇子道:
“你们这些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蠢,生儿育女,主理中馈,赚钱交际,事儿一样不少干,但你瞧瞧,这偌大王府,荣耀,爵位,产业,哪一样不是揣进男人兜里?”
又笑道:“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我要是你,王孝琰不行,转头就找别的男人,生了儿子一把掐死,只养女儿,令她们强身健体,读书识字,去商海纵横,去官场驰骋,去争夺权力,与男人们一较高低,”
“男人再厉害,跨下也生不出孩子,只消这世上女人占足七成,哪容得他们往女人头上骑,届时那八大胡同里头,倚门卖笑的就都是男人了。”
又是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论,裴文君不大想理会他,“成日尽研究这些歪理,你一个男人,倒灭自己威风,长女人志气。”
裴予辉轻笑道:“我无意与男人瓜分好处,自不屑与他们沆瀣一气。”
抬首望了一眼厅顶的五道架梁,整个裕王府皆恢宏大气,富丽堂皇,处处是民间见不着的歇山转角,重檐重栱,绘画藻井,朱门红窗。
但这些,他通通不在乎!
一如他不在乎爵位、荣华、权力那般,相比之下,还不如眼看裴隆之希望落空来得让人痛快!
一旁裴文君发怔,恍恍惚想起过往。
她自小聪慧,几个哥哥皆不及她,是以父王最为宠她,十岁之前手把手教她骑马射箭,读书写字。
但十岁之后就不同了,当兄长们得授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体悟圣人中正平和之道时,她却被关进闺房里学德言容功。
作为世家闺阁女儿,琴棋书画、女工刺绣只需略略懂得,为的是博一个贤惠名声。
读书识字虽重要,但可读典籍少之又少,通常只《女戒》《女训》,另有少许诗词歌赋,以达明事理、辨是非的目的。
十六岁那年,她因被母亲搜出一本《太平广记》,便被罚跪了一整夜,其实当时压根没来得及看,但无论怎么解释都是错。
后来她悄悄派人将那书重又买了来,通书翻阅,内容不过野史志怪罢了,有什么看不得的。
再之后,她在他人屋檐下为人媳为人妻,终于切身体会其中道理:
所谓规矩,不过是将女子打造成合用工具的模型,之所以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是怕女子见多识广生出异心,自此不甘被人趋使,像男人那般崇尚权力,不好被掌控。
她当然蠢!
为人女时,父王忽有一日冷脸道:“你是女儿家,不日便要议亲,往后当潜心修德言容功,习阴礼阴职,为往后嫁为人妇做准备。”
她一脸迷惘:“那我呢?”
父王抬眼瞧她,眼底半点怜爱也无,“你是裴氏女,皇家郡主,享父母宠爱,人民供奉,来日家族帝国有需,你当负起相应责任。”
于是在女德上她又做到了顶尖,深得女师夸赞,长辈欣赏,同辈嫉羡。
后来父王要她嫁进王家时,她也没有半分不愿意,可结果却是
望向这个言行放诞,被父王又恨又嫌的弟弟,裴文君道:“那薜怀珠呢?她在你眼中,又是什么样?”
裴予辉手中扇子一滞,目光陡然变沉。
她与那些眼里尽是男人、醋妨、服从的庸脂俗粉自是不同。
她像一粒顽强的种子,但凡遇水有土,立马会扎根下去,迅速发芽开花,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当年不过区区两月,她便令百念皆灰的他,对这人世生出眷念。
犹记得二人躺在花海里,望着漫天星点的夜空,他转头问她:“你有没有特别想要什么?”
她说:“权力。”
“对一切不想做的事说‘不’的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当时他一颗心快要跃出胸膛,还庆幸她没转过头来,撞破他的心动。
后来他恍然,一切皆在她计划之中,她早决意把他当作跳板,利用他回到定国公府。
在那之前,他得知裴隆之儿子被杀尽,将香灯继后、王府复荣的指望,全数堆叠到他身上,于是他决意用死,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想想就兴奋,他要那个把他成牲畜般的父亲,绝望至死。
那一夜他双眼视物已然模糊,他想自己大约是看不见明早的阳光了,却听窸窸窣窣,她竟潜进来想偷东西。
她扒下他身上的玉佩,“嘿,你是不是要死了?那这就给我了。”
不行!
那是娘留下的遗物,除此之外任何东西都可以,他挣扎起身想夺回来,却因身体无力而徒劳。
她灵巧跑到门口,晃了晃手中玉佩:“看起来能卖不少银钱,都要死了,就别惦念红尘俗物了。”
他当时怒极,就算她要拿,也得等他死了再说,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这个人,就像灰白的一页纸上,猛然出现那么一抹红色。
兀突,刺眼,让人无端生气,却又被吸引。
一个人若存了死志,是决计活不下去的。
如果没有她,早在八年前,他就该黄土枯骨。
她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慈悲不渡自绝人,除了自己,无人能救你于水火。”
——“且当人生作攀峰,眼前不过小小山头,越不过那就铲平它。”
当年少女于暗夜前来,一次次紧握他的手笃言鼓励,然而那不过是一场骗局。
都是假的!
明眸善睐下暗藏狠辣心肠,她捧来希望,又亲手撕得粉碎。
他掘地三尺般找到她,却眼看她与人花好月圆。
凭什么?
凭什么我于水火中挣扎,而你却能踩着我步入幸福!
“怎么?姐姐意欲替我说合?”
裴文君缓缓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肩头上,柔声道:
“予辉,你初回京城,大约还不晓得,京中女子犹如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你是王府世子,将来大蔺王朝的亲王,除了娶妻,还可以纳妾,收通房,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过几日我便带你去雅宴,让你瞧一瞧各家名门贵女,若有合意的,阿姐定替你娶进门来。”
“再有就是,你不许丫鬟入院伺候,阿四再妥贴,终究不够细心,今儿我差人依着你的喜好,从外头买了几个进来,你若喜欢可随时收房。”
裴予辉听罢“啧啧”两声,侧目鄙夷道:“我的阿姐,你也是女人,怎么尽怂恿人干祸害女人的事儿呢?”
说着拿扇柄拨开裴文君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起身道:“要么,你想个法子让薜怀珠和离,我八抬大嫁娶她当世子妃,要么”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勾唇邪笑:“说服她同我红杏出墙。除此之外,毫无商量。”
说完大步走了。
裴文君心头一阵恼火,但忍住没发作。
倒是她的丫鬟流云怒道:“郡主,世子爷也太不像话了,那姓薜的女人可真不要脸,有夫有子的,竟不守妇道给咱们世子爷灌迷魂汤!”
“胡说什么!”裴文君喝道。
“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是世子一味搅和,关薜怀珠什么事?”
流云立时收了声,怯怯问道:“可如今王府指着世子振兴,世子却视王府如无物,怎么办呢?”
想到方才他劝她的话,裴文君浅浅绽出个笑容:“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
流云在裴文君身边伺候多年,一下便会意:“郡主的意思,难道是苦肉计?”
裴文君点点头,眼下太平,倘有人窥伺王府,想要她的性命,她就不信,他能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