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她似乎与从前不同
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如今她父不成父,夫不成夫,子也不成子。
想想真是可笑。
这会儿同样发呆的还有章明远,夜里她换了一袭黛蓝衣裙,华灯初上,在烛光照耀下,她瑰丽夺目,艳胜春花。
当年初见她时,正是这份美令他走不动道,时过八年,所谓岁月从不败美人,沉淀之下,外在的美并未消减,内在的美反而似陈酒越发醇香。
当年他铩羽而归、壮志难酬之际,曾痴想过若她能属于自己
现在,她做他的妻已然七年了。
记得这些年,她甚少打扮得这样艳丽
薜怀珠转身时,见章明远灼热目光打在自己身上,惊了一跳,压下胸中憎恶,她垂眸福身道:“夫君,夜里天凉,进屋吧。”
章明远脚下两分虚浮,晃了晃身子道:“好。”
说罢正要上前牵她的手,她却先行一步进了门。
厅里下人们正在撤席洒扫,府中李妈妈调停指挥,见薜怀珠来,忙满面春风过来施礼:“夫人,劳累一日,怎不去歇着?外院有我,内院有祝妈妈,包管一点错不会出!”
薜怀珠道:“这几日辛苦妈妈了。”
李妈妈忙道:“这是奴婢应当的。”
薜怀珠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丫鬟端了两个漆盘过来,红布一掀,一个上头摆着碎银和铜钱,另一个上头则堆了些扇子、香饼、荷包、手串之类的小玩意。
李妈妈忙招呼众人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领赏,薜怀珠道:
“这几日为着大公子的悬弧之辰,辛苦大伙了,现给诸位派发赏钱,调度的妈妈一人二两银子,各大管事一人一两银子,余下人一人五百文钱。”
“另外,前些日子我找了些小玩意出来,虽不怎么贵重,做工却还算精致,诸位若看得上,一人领一件去,或自用,或卖了换钱皆可。”
众仆都晓得这是谦词,但凡夫人出手赏的东西,拿出去至少能换一二两银钱,因此都喜上眉梢。
李妈妈先拿了个萱草黄香包,她摩挲着福娃绣图道:“这一瞧就是汀竹姑娘的手笔,两个娃娃绣得跟真的一样,老奴领了这福气,盼着儿媳早日为家里添丁。”
余下各人排队领取。
汀兰派发之际,忍不住碎碎念:
“秦大有,领了可别光买黄汤灌,再让我逮着你一回,这府里可就容不下你了。”
“王二媳妇,拿钱买了肉蛋,不要只顾着儿子,女儿也是人,说不准你将来得靠人家呢。”
“郑三,这银子我都不想给你,你明明应了隔壁青姐姐的约,怎么还放人家鸽子呢?是个男人不!”
当着薜怀珠的面儿,那郑三自不敢唐突,好容易才自汀兰手中拿到钱。
有个媳妇道:“为什么不去你不明白吗?郑三嫌你那青姐姐同你一样的暴烈性子,要真娶了她,往后他还能抬起头吗!”
此话一出,惹得一众哄笑。
回廊下,章明远看着这场景,不自觉唇边带笑。
诸事有序,上下敬服,他的妻对这个家尽心尽力。
满京多少权贵人家,章家作为后起之秀,在薜怀珠的料理下,如今夫妻恩爱、母慈子孝、家风严整的好名声已然在外。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她。
若非那个孽种,他们夫妻不会生分至今。
当年她说好的不要那孩子,最终却没堕下来,从前他疑心是她不愿,现在想来,她那样干脆的一个人,想来当真是出了意外。
他原是动了杀心的,生下孽种那一夜,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好,他请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人入府,想强行抱走孩子杀掉。
奈何她早作了准备,身边丫鬟又拿命相拼,怕二人关系走向绝路,他只得作罢。
记得那是个冬夜,外头风雪满天,他问她:“把孩子送走,我便当从前的事都没发生过。”
大抵女人做了母亲意志力爆发,当时她明明那样羸弱,箍孩子的手却死紧,眼神也坚定得吓人。
“我知道你不会单单送走,你会杀了他。没生下就罢了,既生下他就是我的心头肉,若你执意要他的命,要么先杀了我,要么给我一纸休书!”
是了,她本就与京中自弱的女子不同,行事自带一股狠劲,灯会那夜他被几个豪族恶霸打得口吐鲜血,命悬一线之际,是她摔碎一坛子酒,又拿烛光作势点火要挟,方让那伙人退却。
他当然不可能杀她!
他费尽心思得到她,怎么舍得杀她?
至于休妻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年头,便是王公氏族家的女儿亡夫归家,都会被文人口诛笔伐,坏了一门名声,累得家里女子难嫁。
为了自己,也为了她,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他拂袖而去。
几日后他不死心,又问:“你明知道有这孩子在,会影响你我夫妻情谊,却还是执意要留下他吗?”
“是。”
她终究还是选了那个贱种,他既痛且怒!
“好,但章府却容不下这个贱种,出了月子把他送到别庄去,你每月初一十五去看,并且往后,你要尽心做章家妇,不得有怨言,哪怕我纳妾,狎妓,不与你行夫妻之实,你可同意?”
空气静了静,她说出了让他失望的答案:“好。”
她没想过求他,哪怕说上几句软话呢,他也会退步的。
但那时她那样决绝,让他以为他在她心里微不足道。
思及往事,章明远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元安县那边可有来信?”
后头他的长随双瑞垂手答:“回爷,尚未。”
章明远目光炯亮,看着静立台阶的薜怀珠,灯火下那一头金饰光芒摇曳,这倒也没什么,她一惯这般威而不怒,仁而不柔。
只是
许是妆容改换之故,他总觉得,今日她眼底,闪着平日没有的一抹寒芒。
“双瑞,可有觉着夫人有什么不一样?”
双瑞偷摸瞧他一眼后,将目光往院里粗粗一扫道:“夫人绝世容光,爷您瑶阶玉树,恰如檀郎谢女再世!”
章明远肃着眉目转头,“我看是你皮痒了,在我面前抖这机灵。”
双瑞一眼捕捉到他眼底的欢快,晓得这马屁拍对了,登时扬手虚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双瑞该死!”
又看了一眼薜怀珠,章明远转过身:“走吧。”
想到今日那个男青衣,他眼底黯了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