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湘东无目
萧德施盘腿坐在榻上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哭笑不得,她衣物床榻惯用松香和栀子香,床榻枕褥间也是这个香味,松香的一点青涩加栀子一丝微柔的甘甜,萧德施很快便依着这安神的香睡熟了,明月沐浴回来见他熟得香甜,没有打扰,欲去相思房间,魏雅守在门外,诧异道:夫人不与殿下同卧?
“他最近为何这样疲累?“
“多事之秋,每日东宫至少几十位大人喋喋不休,比田间的蜂子还闹人,偶尔还吵架,殿下一边要处理各样奇怪奇怪地公务一边还要抚慰人心,实在辛苦,若不是如此,殿下五日前便想来看夫人,那天下午马车都备好了,又忽然来了一大群御史台的大人“
“他的属官呢,不辅助他处理政务吗“
“帮呀,不然殿下就是每日不眠不休也看不完那些奏折“
“好,早点休息吧,我看你每日也挺辛苦的,殿下睡时只能打盹,今日我不在房内,你可放下顾忌进去与殿下同睡。“
明月走后,魏雅本来打算躺在门口坐榻上睡的,谁料秋风渐起,他这几日又实在缺觉厉害,只能违反宫规与殿下同睡了。
幸而殿下对人一向宽宥,想来不会责怪他。
魏雅蹑手蹑脚地上了床,缩在一旁,心里感觉温暖,夫人的闺房竟肯叫他一个下人来睡,真是令他三冬犹暖。
长夜如水而逝,接近天明的时候,萧德施半睡半醒,以为侧榻之人是明月,伸手将他拥了过来,魏雅警醒,连忙起身:殿下,是微臣。
萧德施瞬间清醒,倒也并未生气,只是问夫人呢。
“与相思姐姐同睡呢“
“那你便再睡会吧,我今日会晚些回东宫“
魏雅欣然回到床上,不多时又睡熟了,一直到日上三竿,二人才复醒。
说也奇怪,主仆二人往常在东宫从未睡过这样安稳的好觉,醒来后听见屋后的草虫鸣叫,有恍若隔世之感,一时记不得今夕是何夕了。
“魏雅“
“微臣在“
“这样呆在这里也挺好的,做东宫其实并不快乐,日日心疲神乏。“
“可这是一国储君该做的本份,受其荣华,明庶其职“
“你说的不错,或许可以把东宫之位让给三弟“
“这样殿下就失了为民造福的权利。“
“唉……世上安得两全之策“
魏雅起身为萧德施更衣,然后打水给他洗漱,见沈明月和梨花在门口的菊花丛里嬉戏,一时竟看呆了,若他不是内官,也能得夫人这样的纯真无暇的内子,即便比殿下累百倍千倍他也是甘愿的。
萧德施洗漱完,相思端来早饭:殿下,夫人早前吃过了,正在庭外的花丛里玩耍。
“你家夫人宠你,你也宠你家夫人“萧德施听见玩耍二字,笑道。
因相思不明其意并未作答,只是规矩地回礼:殿下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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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南郡 江陵湘东王府
萧世诚来南郡江陵二年后,将政务理清后,便在城区南湖里买了三处大宅,合而为一改建为湘东王府。
他与徐昭佩住主院兰秀轩,母亲阮令赢住嘉柔阁,其余五六个副院暂时闲置。
日中之时,兰秀轩内徐昭佩正引着一岁半的萧方等在花园里散步,她的贴身婢女芳如摘下一朵山茶花给萧方等,萧方等伸手摸了摸,毫不怜惜一把将花盘开了。
徐昭佩被他的举动逗笑:我儿不喜欢花草。
芳如:“小世子定然和郡王一样喜欢读书”
“读书有什么好呢,九曲回肠,最是多情”
“等儿”萧世诚来花园寻母子二人,见他们在山茶树下散步,于是上前迎来。
“今日回来的这样早?”徐昭佩讶异。
“郡中无事,我带你和等儿去云梦泽看灵鹤”
“远吗”
“约莫一日左右的路程”
“等儿尚且年幼,我怕他”
“无妨,做我萧世诚的儿子,将来不免开疆扩土,这点路程算什么”萧世诚一手抱着萧方等一手揽着徐昭佩。
这时萧方等伸手,想去拿萧世诚腰间的佩剑玩,萧世诚大笑;乖儿子,你还太小,过几年罢,阿父叫王僧辩教你练武。
徐昭佩看了看他腰间佩剑不解问道:你一向不擅骑射,配此物作何?
“你还记得上回在渡口的刺客吗,我怀疑是庐陵所为,配此剑用以防身”
“兄弟间的小闹不至于上升到互相戕害吧”
“那你可太小看人心了”
夫妻二人回到兰秀轩便吩咐下人开始收拾随身用物和炊具蔬果,一个多时辰后马车由南湖里巷往云梦泽而去。
时值季秋,天高云阔,草木有收敛之意,徐昭佩望着马车外山道上的山菊想起了往昔在京师的重阳节,伤感道:好想清宁姐姐和姑姑,一别竟是数载,不知她们现在过得如何了?
萧世诚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今年除夕,我带你回京师,我们待上一个月,你想见母亲也好,见朋友也好,定叫你尽欢。
徐昭佩点头,又摸了摸萧方等的小脸,疼爱道:等儿,母亲和清宁姐姐、明月姑姑还没见过你呢。
“阿母……烟”萧方等突然伸手指向窗外。
夫妻二人向窗外的田野望去,但见几个农人在渺渺无际的金色稻田中焚烧野草,那烟飘飘纵纵,凌空而去。
徐昭佩:“等儿,百姓焚草是为了灭虫沃地”
萧世诚:儿子,这些人以后都归你管。
徐昭佩哭笑不得:你且说点他能懂的话。
萧世诚在萧方等脸上亲了一口:儿子,将来阿父定把天下都夺来给你。
徐昭佩听罢面露忧色:做湘东王不好吗,为何要去夺天下,若要夺天下,岂能避免手足相残。
“谁是我的手足,共父而已”
徐昭佩听后心中凛然一惊:君焉能出此无情之言。
“佩儿,无情方能自强。”萧世诚揽过她为自己辩解道。
徐昭佩抬头看他,泪光恍恍:他日,你不是会对我和等儿也如此无情?
“胡言,一个是我的妻,一个是我的儿,我如何能亏待你们。”
“阿父……”萧方等突然抬手要摘他右脸的面具来玩。
萧世诚在妻儿面前并不忌讳露出那只失明之目,将面具摘下来给萧方等玩,徐昭佩见他右脸被面具嵌出几条深深的痕迹,心疼的拿手帕轻抚:疼么?
“不疼,只是有些不习惯”
“这两年我翻看了许多医书,或许此疾可治”
“你呀还是别操心此事了,若是再同父皇一般把我左眼也治瞎,你夫君我岂不成了湘东无目。”
徐昭佩听罢笑得直打颤,此时萧世诚对她亦是真情流露,眇目、失明、容颜有缺这些话别人在他面前是绝不允许提及的,唯有她,可以触碰这片禁忌。
萧方等一时不懂父亲的意思,但是看见母亲笑得前仰后合,也跟着大笑起来,还尿了萧世诚一身,萧世诚亦大笑:我儿真是喜形于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