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可悲可悲
七日后，钟山脚下东郊田墅内，沈明月站在高亭上望着台城飘荡的乌烟，奇怪道：这场火烧得古怪，听闻已经连烧二十一日 了……
“难道不久要天下大乱了？”相思一边用扇子将乌灰扇走一边无心问道。
“天下大乱，唯益州可免，故以处汝，汝勤勉之。”乾书这一句就这样突然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待她念出，相思一愣：娘子你又记起了什么？
“是要乱，不过不是现在。”她垂头丧脑扶着栏杆下了亭子。
翌日晚间，萧德施忙完一阵了，着便装来东郊陪她吃晚饭，只见她心不在焉夹着盘中青豆，夹一粒掉一粒，夹一粒掉一粒……如此反复三次，仍旧没能将豆子夹到碗中。
萧德施见罢，端起盘子往她碗中扒了五六颗，关切道：怎么了，为何恹恹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她也明知道历史是不可更改的，但是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却总有几丝不甘，想要去抗争，但是她又没有资格是左右别人的人生轨迹，好比从前的萧世谦，就是因为她的话，被萧宴调去徐州流失在外，她非常讨厌这样意图干涉别人命运的自己，于是繁衍道：这个青豆不好吃。
萧德施也不拆穿她的谎言，明明没有吃一口的青豆，却说不好吃。
他夹了一筷子千烧茵子给她：那便尝尝这个菌子。
待吃完饭后，萧德施便叫魏雅把玉簪和香炉拿进来：这是母亲送你的玉簪，还有这个香炉，是昔日百济国所献，内有旋盘相叠，还算灵巧。
沈明月听罢，脑中嗡嗡，一些读乾书时的片段记忆从模糊中显现：太清三年，百济小国不知京师寇贼，犹遣贡献，使至，见城阙荒毁，号恸涕泣。
犹得当时在阳台上，她还在一旁用水笔标注：亡国之悲凉莫过于此。
萧德施见她失神落泪，连忙抚慰：不过是寻常之物，虽然是母亲送的，也不至于如此……可是想沈老夫人了？
她点头，放声哭了出来，她是谁，她也不过是一粒棋子而已，记起什么又如何，她能改变什么，不过是看国破家亡罢了，家，她哪有家，连眼前的萧德施也不独属于她，有祖训不作人妾的沈氏女，却又一次做了别人的妾，可悲可悲。
萧德施见她脸上生起几丝绝望之色，猛然起身坐了过来担忧道：你心里藏了什么事？为何不与我说。
“是一些无法言说，无力改变却又心有不甘之事”半晌后，她抬头泪眼模糊。
“何事不能与我言说”
“它是我痛苦的根源，我们后世有一个文士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忧患识字始”我不想这样的痛苦加诸你身。”
“你未免也太小看夫君我，自十五岁加元服，朝中庶事不敢说明察秋毫，却也能辨析公断，天下何事我不能容，你且说来”
见明月犹豫不决，他劝道：夫人，信我。
她点头，于是遣退下人，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包括他会死在三十一岁通通说与他知。
萧德施听罢面色如常，抬手将她脸上泪痕抹去，愕然道：就是这些事压得你喘不过气？
她点头，露出诧异的神情：这些事不够多，不够重吗？
“我一件一件说与你听，关于亡国，自古以来何国不亡，朝代更迭乃为天道，犹如四季轮回，你会因为春季消逝，夏季来临而哭泣吗？”
沈明月认真想了想，点头：会。
萧德施哭笑不得，将她抱了过来坐在自己膝上，感慨：果然是小小女子。
她抬头：“你还没说完”
萧德施低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与她如此近的距离说起话来似乎有所障碍，不能显现他俯瞰天下的储君气度，于是放下她，站了起来，踱步说道：“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命运，未必全是好的，也未必全是坏的，一国之运，帝王之因果，民之共业，岂是你一个小小女子可以左右的，若按你所说，乾国还有几十年的国运，届时父皇已经八九十岁了，做人能活到这个岁数同自己的国同存同亡，还有什么遗憾呢……即便你把今日所知通通告诉他，他也未必相信，纵然相信，也未必去做，纵然做了也未必能有所改变，因为他的业力在此，他的业力唯他自己可以消解，你难过悲伤什么呢。”
萧德施继续说道：“还有我，亦是如此，你既嫁我，此生我便没有别的遗憾了，死在三十一岁也未必是件坏事，如你所说，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一回事，若真到那天国破家亡看骨肉相残，天下兵士倾轧互害，我却不能救民于水火，岂不心酸，早逝何尝不是我的福气”
“可是……你”沈明月总是感觉哪里不对，他不应该是这个反应，他怎么能是这个反应呢。好像他也提前知道一切似的，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泰然旁观。
“又如你所说父皇将八弟处以益州，国破之时，他可因免？”见她仍未信服，萧德施反问。
沈明月想了想，候景之乱时，武陵王萧纪从蜀中率军西来与湘东王交战西陵，死于兄手，摇头道：未免。
“既如何，你心忧有何意义？”
“那就什么都不做了？”
“自然也要尽力而为，如你所说，天下大乱时，京师被逆贼包围，城中粮尽，人相食者十之七八，别的事我们做不了，囤粮一事可做”
“什么粮食能放几十年不坏又不被军队抢占呢”
“此事我还需得研究一番”
“我记得书上曾载将糯米煮成浆汤混上泥土可使城墙千年不坏，我们是否可以用此法来保存粮食？”
“战时城墙都被重兵所围，百姓难以获取”
“那做成坯砖呢，一半粮浆一半泥土，闻人言，若灾荒时，得米气者可不死”
“待我空闲了仔细问问宫中陶吏”
“嗯，若是可行，我便在自己的庄园里建上几个土窑专门用来制粮砖……还有”
她正认真琢磨，萧德施突然走过来抱起她往内室而去，下巴在她额头摩挲：七日不见，你竟一点也不想我，嗯？
“但是粮砖很重要……”
“无论什么事，日子总要过的”他声音低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