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刺激
黑色的枪管指着我，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它的主人拥有一双同样冷漠的眼睛。除了风声，四周没有一点声音，风从打开的窗户倒灌而入，窗户哗啦啦响了几声，忽地全部关上。金属冒着冷光，一点一点靠近，我的太阳穴一片冰凉。
我闭上眼睛，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迫使我跪倒在地。
“对不起。”我喃喃道，我尝试着站起来，却被枪管隐隐传来的压力牢牢禁锢在地上。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我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没关系，这也是我的解脱。”我继续说道，“没关系。”
他依然没有回答。风依然在鼓噪，狠狠撞击着门窗。时间一点一点地在沉默和黑暗中偷偷溜走。
我全身上下无比僵硬，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我的意识早已飞到了很遥远的地方，脱离这副身体而存在。我的灵魂也总是与这个躯壳不相容的，不管什么样的场合下，我都有能力去胡思乱想。
“快点。”我催促着他。
话音未落，枪声已经响起。那枪声在我耳边炸开，轰鸣声侵袭着我的耳膜。受到惊吓，我瘫倒在地上，身上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我有些恍惚，大脑一片空白，又好像在飞速运转。许久，耳边依然嗡嗡作响，我恢复了些知觉，发现自己依然活生生的存在。
“你—”
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你为什么—”
我发现，不远处，一个女人同样倒在地上，毫无生气，像一只伏在地上的蝴蝶，一片被雨水拍落的树叶。红色的血从她白色的针织衫上一点一点渗了出来，浸透了整个她，也染红了周围的一切。
周围传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的警笛声，那声音异常急迫，一下就追到我耳边。我被一大片红蓝色闪烁的灯光包围其中，警察们从车上下来，围绕在我周围。他们也朝我举起了枪，准确的来说，是朝他。
我身旁传来了金属落地的声响。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悲哀像我袭来。我紧紧抓起他的手臂，同时拦在他的前方：“不是他，”我快速说道，“不是他，他—”
“是我。”
这两个字把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闵子骞挣开了我的手，朝那些穿制服的人走过去，他从我身边经过，好像我根本不存在，“是我。”
他们给他戴上银色的手铐，然后回到警车里。他们走了，他也走了。那警笛声又离我越来越远。那女人的尸体也不见了，地上本该有的，逐渐干涸的血迹也没有留下。
一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我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干净洁白的一大片，望也望不到尽头的一大片。什么人都没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是站在这世界的边缘，还是中心。
像是被剩下了。
这一刻，我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我算是醒了，但还有一部分留在梦里。我在那个世界拼命地往前跑，想要跑出那一大片白色，不过我清醒的速度似乎要更快一些。
“你从凌晨两点多一直睡到了下午。”闵子骞正坐在自己的床边，探身向前。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眉眼弯成了好看的角度。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梦到你。”我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不去看他。我现在还不想看他。“你这几天在我眼前晃的次数太多了。”
“不好吗？你在梦里还想着我。”他站起身，从被子里摸出我的手，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我干脆就倒在了他身上。“起来了，咱们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我又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溺在他身上好闻的气味里。我轻轻地呼吸着，额头抵在他的大腿。“我……我梦到你被抓走了。”
“我做什么了？”他笑道。
“不记得。”我不想和他聊起那个女人，还有我自己按捺不住的百般猜忌。我确信无疑，他不会离开我，但我又时时刻刻担心着他的离开。“反正最后你举起双手，他们把你带走了，你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那就下次。下次一定记得提醒我回头看看你。”他开玩笑般的话，在我听起来却像是可怕的预言。
“什么下次？”我抬起头，“怎么就下次了？不许有下次。”
“这可说不准，那毕竟是你的梦。”
对啊。那是我的梦。
“你早上出去过了？”我注意到他穿戴十分整齐。
“随便转了转。”他说，“不过等我回来，你还是没醒，我又等了一会儿。”
我起了床，等到我慢吞吞地把自己收拾好，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们在房间里简单吃了些东西，我收拾了餐盒，把它们扔到走廊里的垃圾桶里。等我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正凝视着窗外。这几天总是阴着，白天也没有白天的感觉，昏暗得总让人想到黑夜。
“现在想做什么？”他听到了我进门的声音，不过没有回头。逆着光，他身上的白色衬衫像天气一样昏暗。
“想快乐。”
“那咱们再回床上去？”他朝我挤挤眼睛。
“不要。”
鬼使神差地，我们又来到了昨天的仓库。看到灰白色的，锈迹斑斑的大门，我们谁都没有发出质疑。为什么来这里？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想来，也可能是他，也可能是我们两人共同的决定。我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想来这样的地方的，昨天发生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的脚步只是在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门口了。
不知道他心里怎样想。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他，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锁。
这里会发生些什么，或者说，有什么会在我们之间发生。这只是一种感觉，我们两人的感觉。不过，我们好像正在放任它的发生。
我抚摸着镀漆的大门，一块灰白色的皮在我的指尖脱落，露出红褐色的内里。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找一些刺激。”
“什么刺激？”
“一种害怕。”我下意识地推开了门，漂浮着灰尘的黑色的大洞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一种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很真实，但又很遥远的害怕。可能是我的生活太平静了，我想找些刺激。”
“在这里吗？你会害怕什么？黑暗，腐烂，还是—”闵子骞忽然停住了，咳嗽了几声，然后接着说道，“还是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如，会有怪物忽然冒出来吃了你。”
他笑了，“有功夫担心这些吗？明明你自己才是你生命最大的威胁。”
“我认真的。”我松开他的手，走了进去，这回换作是他紧跟在后面。我早就想找一些刺激了，我的生活过于平淡。他真真假假的故事，杀死我或者其他人的故事，轻轻松松就让我重新集中精神。我有点害怕，有点紧张，不过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想继续昨天的故事。”我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那里面像是有什么情感一闪而过。
“那个我杀死你的故事？那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他说道，“你在梦里还帮我补充了结局，我被抓起来了。凶手被绳之以法，一切都结束了。”
“在梦里，你没有杀死我。”
“我杀死了谁？”
“另一个人。”我说道，“我的故事逻辑不通，你还记得吗？我不能既是瑞纳夫人又是侯爵小姐，我只能拥有一个身份。如果我负责替你买通法官，死去的就是另一个人，应该还有一个人。”
“是谁？”他好看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那上面似乎掠过一丝异样。
“这可能得你来决定，你是替我写故事的那个人。”
“"可是怎么都说不通，不是吗？你的故事有限制条件，我只能爱你，这是个命题作文。如果故事线不变，我只能杀了你……这么说的话，你的梦不算数。梦本身又没什么逻辑，把梦加进来，肯定讲不好故事。”
“我觉得现在太乱了。”我靠向他的肩膀，喃喃道，“我不想要那个故事了。咱们换一个吧，重新开始。”
“好啊。”闵子骞轻轻搂着我的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近，但很快扩散开来，散落在黑乎乎又空荡荡的仓库的各处。“这次有什么要求吗？或者说，咱们怎么开始？”
“接着上次的人物设定吧。”我在他的后背上百无聊赖地划着线，一边说道，“你是聪明敏感的清秀少年，我是玛特尔，我傲慢自负。”
“这次会有人死掉吗？”
“有。反正都是故事，我想有人死掉。这可以是一次称得上完美的谋杀……你觉得在哪里比较合适？”
“反正不是这里。”他笑了一声，“这里虽然有恐怖的感觉，但没有人会走进来。就在宾馆房间，你觉得怎样？”
“挺好的。”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不过需要注意的事情变多了，尤其是在动手的时候。保洁员，隔壁的客人，楼下的餐厅，还有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
“放心，我会解决好这一切的……忘记问了，这次还是我做凶手吗？”
“你想的话，当然可以。”我朝他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