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
温热的水汽还氤氲着,两人就这样生生僵持对望着,并且成功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尽的尴尬。
纪雨发誓,这绝对是她活了二十多年来,最想死的时候!
虽然他们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三年之久,可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各过各的,给足了彼此私人空间,所以坦诚相对什么的,不存在的。
“要不”她咽了咽口水,视线不敢向下偏移半分,“你先进去躲躲?”
话音刚落,浴室的门“砰”一声关上了。
“”
下一刻,里面传来某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衣服!”
“噢好”
纪雨红着脸,连忙打开了另一个衣柜,果不其然,里面全是穆承远的衣服。
她蹲下来翻了翻,终于在衣柜的一角找到了一条黑色内裤,嗯,还是新的。
两根手指拎着它,纪雨忐忑地敲响了浴室的门。
“那个”
话没说完,门突然被打开,一条还滴着水的胳膊直直伸了出来,她连忙将内裤放到他掌心里,然后飞速坐到床边平复心情。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过了几秒,门里又传来了声音:“纪雨,有没有别的?”
纪雨的脑袋已经处于宕机状态了:“什么别的?”
“你确定要我穿这个出来?”
“啊?”
这是什么问题?
那不然呢?
难道要你再光着出来?
纪雨深吸了口气,佯装平静道:“嗯,你出来吧。”
“”
穆承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犹豫几秒,拉开门走了出去。
听到声音,纪雨立刻回头,“你为什么会”
话说到一半,半光着身子的男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经过这一番折腾,他身上的水已经干了,腹部线条明朗流畅,肌肉紧实有力,只是那内裤似乎是有点小,紧紧地捆在身上,看上去这画面似乎有些少儿不宜。
她愣了愣,耳朵爆红,瞬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转口道,“穿成这样?”
他一脸平静地推脱责任:“你挑的。”
“”
他低头,竟然还十分认真地跟她解释:“这是上次买小了的,一直放着没穿。”
纪雨:“”
买小了为什么不退掉!
为什么不换货!
穆承远淡淡瞥她一眼,无视她的凌乱径直走到衣柜前,找出一条t恤和沙滩裤套上,这才坐到她身边。
他开口,语气了然:“出不去了?”
“嗯,你怎么知道?”
“叫我们回家不就是这个目的。”
撮合的手段还是这么简单粗暴,不问人意愿,难道觉得他们再睡一晚就能和好吗?
纪雨惊讶,“你早就发现了?”
“嗯。”穆承远打了个哈欠,情绪怏怏的,“哪有雨只落在路上,不落在树下的?明明说每天都去打板栗,也没看到地上有板栗壳。”
纪雨默默听着,深以为然。
她也是挺佩服,二老能为了他们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你进来洗澡,我进来换衣服,也都是爷爷他们设计好的?”
“嗯。”
如果不是因为下雨了,他估计爷爷会想办法让他在路上摔一跤蹭一身泥巴,然后还是会来洗澡的。
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
气氛突然有些沉默。
纪雨内心复杂地看了看身后这一米五的床,又看了看顶柜,想着要不去打开看看。
“别想了,没有。”
“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穆承远懒懒扯唇,“既然能把我们关进来,就不可能准备第二套被子的。”
“也对”
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纪雨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以前两人为了演好恩爱夫妻,也经常会一起回老宅,以免引起怀疑只好睡在同一个房间。为此,纪雨特意买了一个便携式的充气垫,它折叠起来时只有一个化妆包大小,但充了气后躺下一个成年人毫无压力。
每次他们回老宅,纪雨都会提前把充气垫装进包里,到了晚上,一个睡床,一个睡垫子,友好合作,互不打扰。
所以虽然结婚三年了,两人从未躺在一张床上睡过。
但这些都只是他们自己知道,在爷爷眼里,两人已经做了三年夫妻,睡一张床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两人毕竟离婚了啊!再同床共枕不合适吧?
穆承远余光瞥着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一手擦着头发,漫不经心道:“先坐会儿吧,困了再说。”
“嗯”
-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一人占着半边床玩了会儿手机,时间很快就到了十点。
随着“叮咚”一声,纪雨的手机低电量报警了。
她换衣服时走得急,包放在客厅没拿,想了想,只好向旁边的人求助,“你带充电器了吗?”
“带了。”
“那借”
“在外面。”
“”
不明白他搞这一出大喘气是为什么,纪雨撇撇嘴,把手机开了超级省电扔到床头,以防万一有人找,手机还是不能关机了。
见她站起,穆承远也收了手机,枕着双手靠在床头,视线转向她,“你还没洗吧?”
“嗯。”
“快去吧,准备睡了。”
“啊”纪雨又开始耳尖泛红,不是说好再讨论下晚上怎么睡的问题吗?他这语气怎么听上去像是很无所谓的样子?难道真准备睡一张床了?
等了半天他也没有下文,纪雨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聊聊这事,“晚上我们”
穆承远忽然很刻意地打了个哈欠的,“哈~困了,你洗了早点睡吧。”
“”
她想说的是这个吗!
见她为难,他心情大好似的轻笑了声,整个人慵懒地靠在床头,好心提醒道:“记得拿好衣服。”
“”
砰——
纪雨扯起睡衣,气呼呼地冲进了浴室。
-
热水淋在身上,渐渐洗去了秋天的凉意。
镜子被蒙上一层雾气,纪雨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环境,边打着泡泡边放空自己,尽量不要去想外面的床上还躺着一个男人的事实。
总觉得他今天很反常,老是拿逗她当乐趣。
以前两人的相处模式可不是这样的。
虽说是世交,两人其实从没有过接触,被迫结婚时,对彼此来说对方只是陌生人,交流最多的那一次还是婚礼的前一晚,两人共同商讨婚后该怎么伪装良好的夫妻关系。
三年的时间,纪雨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冷淡,这种感觉在每一次人前表演过恩爱后恢复常态时尤为明显,纵使后来两人关系亲近了点,偶尔聊些话题,也会有些许的关心,但似乎永远停留在礼数。
叹了口气,纪雨抬手按下开关,淋浴戛然而止。她扯过毛巾,缓缓擦拭着身上的水。
待擦干了,她穿上白色睡裙,整理了下头发,一手覆上门把手,又叹了口气,才认命地走出浴室。
穆承远正闭眼休憩,听到声音,他睁眼看向她,眼里平静如水,“洗完了?”
纪雨紧张地捏着衣摆,佯装镇定地应了声嗯。
慢吞吞地绕着床走了半圈,到了床边,她看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气,飞速掀开被子背对着他躺下。
“要睡”
啪!
不等他说完,纪雨眼疾手快关了灯,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星光透过窗帘缝缓缓泻下。
“”
穆承远忽然开口,语气没什么温度:“纪雨,我是洪水猛兽吗?”
“不是。”
你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他似乎是翻了个身,靠近了些,嗓音低沉有力,“那你在怕什么?”
纪雨抿了抿唇,实在无法忽视背后他的温度和气息,于是往前挪了一小下,随便扯了个理由:“今天你心情不好,我不想再惹你生气了。”
顿了几秒,穆承远轻笑了声,笑声在黑暗里显得有些突兀,“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不知道。”
“”
身后的塌陷感又近了几分,纪雨正想警告他别再靠近了,下一刻,熟悉的气息一瞬间消失全无。他退回自己的那半边床,捻了捻两人中间的被子,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啊!
就算是因为离婚曝光的事情,那也该是她生气吧!明明他们离婚的时候说的好好的,找合适的机会再公开,结果他不仅不守承诺擅自公布,还装出一副她主动抛弃他的样子!摆明是想要不明真相的人指责她!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她索性语气生硬地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
他没说话,沉默良久。
以为他不再打算开口了,纪雨也没想再聊什么,于是努力蜷缩在床沿,开始逼自己酝酿睡意。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她已经快被睡神拉入美梦时,寂静的空气里,穆承远却突然出声:
“纪雨,离婚是你提的。”
明明是她主动提的,她却说是商量好的?
纪雨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却也还依稀记得这个事实,呐呐应了声嗯。
“为什么?”
“嗯?”
穆承远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又重复问了一遍:“为什么要离婚?”
回答问题的本能和深深的困意做着激烈斗争,纪雨迷迷糊糊的,眼睛眯开一条缝,磕磕巴巴吐了句:“不不喜欢”
他稍顿,替她补充了剩下的宾语:“不喜欢我?”
“嗯”
“”
果然。
穆承远冷冷扯唇,无声看着纪雨的背影。明明两人此刻睡在一张床上,中间却像是隔着银河般遥远而不可触碰。
他掀被起身,沉默地站在床边,房间里寂静无声,只能偶尔听到纪雨浅浅的呼吸声。
她已经睡着了。
他慢慢走到桌旁,半倚着桌边。撑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一下一下的极有规律,像是时钟滴答滴答的倒计时。
月光下,她的轮廓模糊而朦胧,宛如被蒙上一层薄纱。沉默半晌,他像是释然般,眼睑稍沉,轻声道:“既然如此,我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