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自大婚之后,皇帝也信守承诺放萧老将军告老还乡,而安阳则接手监察司。
只是送到监察司的除了各方旧案,更多的则是官员间互相无关痛痒的检举,原皇帝的意思是由宋怀亲自将每日的卷宗送到公主府,只是礼成第二天皇宫一别后宋怀便因染了风寒在自己府上休养……
许奉则进京复命,却没有被皇帝放走,而是安排他留了下来,做了个闲散王爷,只是许宁常要找安阳玩,又常常赖着不走,他便时常要亲自来公主府接。
这日两封信送到了公主府,其一,朔王请命去了北疆巡视,其二,沈氏夫妇死了。
虽她想过沈氏会死,可真发生了她也着实头疼。
原成想为沈氏平反,为沈斐脱籍,另外还能敲打敲打这些大臣,可眼下沈氏死了……
她当时对宋怀许诺过要替沈斐脱籍,而还沈氏清白则是最好的,可眼下沈氏死了,死在冤名之下,她心中只恨自己行动慢了些。
“殿下,天凉,您注意些身体。”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斐关了窗子又走到她身边将凉了的茶水换了下去。
她手中攥着写着沈氏死讯的信纸,抬头看她:“我说过这些活不用你做,你……”
“殿下。”沈斐打断了她,“您说过府里不养闲人,春大人、小豆子还有之后的祝华田都有事做,若您只打算择日将我送去给宋大人,不如让我在您身边做个添衣扫灰的。”她低顺着眉眼,未看她,话语中带着笑意和哭腔。
这话如同一颗石头,哽在她的喉咙。
“将她送给宋怀。”这话她虽没说过,可她之前确实有这打算,她觉得他们是皇权操纵下苦命的眷侣,她要成全他们,却也没问过他们二人的意思,其实她如同将他们拆散的人一样……
正这时春桑推门闯了进来,见沈斐在此又止了脚步,安阳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收敛了神色对着沈斐说道:“你先出去吧。”
见状,沈斐行礼退了出去,门刚掩上春桑一跨步上前将窗子也关了起来,而后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将军,鸢国来信。”
自上次梁恒宣已过去半年有余,她与梁恒宣说过,若他的信件被有心之人拦截,她便会被按上通敌谋逆的罪名,所以非天地倾覆之事,不可私下书信来往,也因如此,她明白有大事发生了。
信还未读完,她只觉得心下一痛。
“姑姑病危,大公主越狱……”眼下鸢国国主病危的消息并无人知晓,姑姑虽知大公主野心勃勃却仍只是将其圈禁留其性命,而梁恒宣的信没有写给皇上而是送到她手上,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春桑,朔王到北疆有几日?”安阳起身,边问着边将三封书信掷于炉火之中。
春桑稍加思索,回道:“已半月有余,北疆来信说他到北疆后到到各郡县巡视,不过受了轻待,属下已将您的意思传回了北疆,大抵不会让他太难堪的回来。”
安阳挥了挥扬起的灰屑,“朔王虽说是去北疆,可也分派了人马去往南疆和鸢国,盯紧了些,有情况速报。”
司马闻才在城门外候着,自奉王进京以来皇帝便三天两头的将其召进宫,也不做什么,只让他在边上跟着……
夕阳挂起,许奉才从宫门内出来,许宁则跟在他身后。
许奉言道:“去长延街”便上了马车,司马闻才欲言又止,许奉在一旁闭目养神,听了他的叹息,悠悠开口:“想说什么?”
虽司马闻才与皇帝未见过几面,可每当奉王去了公主府之后便会被皇帝以什么由头召进宫来,在北疆时,奉王府做事向来避着风浪,自从许昭瑾去了北疆,便一切都变了……
“殿下,皇上似乎不喜您和公主见面,恐有结党……”司马闻才思量再三还是说了。
“结党?”许奉闻言冷笑。
“若陛下有结党的顾虑便不应让她到北疆来,阿瑾在北疆多年,她是我妹妹,是骨肉血亲的关系。”许奉神色淡然的回道。
“是,属下多嘴了。”
“她是我的亲人。”这句话在他对许奉提出异议时,许奉总拿这句话回他,让他无话可说。
是的,许昭瑾是许奉的妹妹,可司马闻才心里明白,她也是盛国的公主,皇帝的女儿,这一点与许奉不同……
“姑姑!宁儿许久未见您了。”许宁欢脱的跳到安阳的怀里,抱着她撒娇。
许奉则笑着跟在她的后面:“宁儿,怎么这些天学的规矩全忘了?”
这话一出,却引得许宁直摇头:“姑姑,宁儿每日都学的头疼,我们什么时候回北疆啊?”
安阳见她一副调皮样,笑道:“若你不想学,明日跟着春桑她们出城狩猎可好?”
没成想许宁扁了扁嘴,她从她怀里出来,坐到了椅子上,摇了摇头:“不好玩不好玩!这皇城中的围猎还不如北疆抓鸡的游戏有趣,姑姑我们何时回北疆呢?”她拉着她的胳膊摇了又摇。
安阳却笑了笑,摸着她的头说道:“姑姑自小长在这里,也不是全然无趣,不如明日你跟着小豆子出去,他最知道哪里有趣了。”
许奉听了她的话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转瞬即逝。
晚饭用毕,许宁玩累了便在偏殿休息,安阳和许奉则在书房议事。
“阿瑾觉得陛下将你我二人调离北疆,又派许朔去北疆意欲为何?”许奉看着安阳问道。
“朝中多有催促陛下则立太子,可许朔常在朝中,北疆之行,或是为了拉拢人心。”安阳冷笑着回道。
许奉盯着她那双冷掉的眼睛,又问:“若是如此,你有什么打算?”
安阳站起身来向窗边走去:“父皇膝下只有他这一个成型的儿子,哪怕他是个庸才,朔王登上太子之位怕是众望所归,只是若他成了太子,你我皆为异党,必然会被他铲除干净。”
“所以你先前才屡次挑他下马?”许奉虽先前没在宫里,可宫里的风声传的盛,自然也知道了。
安阳却并没有回答,只言:“虽你我关系亲近,可北疆之地向来难控,他若不是个痴傻的自会留你,只是也因如此,若他真有手腕,北疆他是定要收回来的……”
许奉闻言上前,欲揽着她的肩膀,可手伸出后又放了下来,“阿瑾,你说过,我们同命相连,你想做什么便做吧……”
“只是,不要推开我好吗?”这句话他未说出口。
“同命相连”这句话是他对安阳说的。
他不知道她这一路是怎么从盛京走到北疆,皇帝的密信在风雪之夜送到他手中,信上只写要他将安阳留在北疆,不许她去南疆。
又一个艳阳高照却风雪飘摇之日,一辆破败的马车驶进北疆城,他在城外迎她入城,寒冬之际她却穿着一件染血的单衣,袖中攥着握着短匕,站在马车上,俯视着他,要他跪她。
她是死都要去南疆,先是拿着所谓的公主威严恐吓他,而后三番两次的要逃出去,甚至在她偷跑出去时他还安排了刺客去暗杀她,想制造意外来丢掉这个麻烦……
他虽觉得她做的一切不过是蝼蚁之力着实可笑,可在她无计可施之时,日日在城楼上望着南疆,绝食以死相逼晕倒时,他还是将她抱回了王府,她问他为何,他心中闪过无数理由,“你若死了,北疆上下都会被牵连。”他是这样想的,可最后未说出口。
“你我同命相连,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是这样与她说的。
他也并未骗人,北疆是块肥肉,原夏侯府的北疆侯、北疆的部族再加上他这个闲散王爷,已是将北疆四分五裂,原来的奉王守不住,他无心去争,更明白若北疆归于他,那么他便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收敛锋芒只求个安稳,袭爵之初便常有欺压到他头上的,他虽无意争,可最恨轻视于他的人,所以便使了些手段,奉王府的牌匾才不至于垮掉。
只是安阳不同与他,她最容不得沙子。北疆王是随先帝征伐的肱骨之臣,虽居功自傲但也知道分寸,可他的儿子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北疆所传的“只闻夏侯府,不知皇城何处”便是他的酒后戏言。
安阳因时常郁郁寡欢被她姑姑梁恒许戈唤去鸢国散心,而正值乱时,蒙拓国已将兵马驻扎于北疆城外,日夜挑衅,可北疆势力三分各有心思,而他许奉的心思则是以次战打消皇帝对他的疑虑,许奉带着队伍在前线坚持许久却并未等来援军,在他被俘,无望之时,安阳来救他了……
正如他不知道她如何到的北疆,他也不知道她怎么进的蒙拓军营,割断了蒙拓首领的头颅挂在北疆城外,惹恼了蒙拓军也使得夏侯府和各部族不得不出城迎战。
活着出了蒙拓的军营迎接他们的却是北侯儿子夏渊的兴师问罪,夏渊以军营中出了叛徒为由要问责于安阳,那时她的名字是许骁,身份则是他的义弟。夏渊羞辱她,说她不过是被萧府送给许奉取悦的小白脸,受着奉王府和南疆萧府的恩惠,也是他们伙同谋逆的罪证,只可惜两位靠山都不牢,一个是被弃的皇子,一个是死了女儿的国丈,再强悍的将军抵不过一道皇命,造反,哪怕是皇子都是死罪,兵马越强,死的越惨……
“这两个废物,他们自身难保,没有人护的了你,他们本就是圣上的眼中钉,他们若敢有反抗,本官就治他们个谋逆之罪,送你们一起去见阎王!”
他原想阻拦,可安阳冷笑着啐了口唾沫,受下了仗罚,只因她给了那些将士承诺。
突围到蒙拓大军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夏渊之所以会调兵给许骁用,不过是想把她也做掉,所以才让她立下军令状。
只是这些士兵大多是夏渊的亲信抑或是队伍里的边缘派,对于许骁这样的毛头,只想着此战保命即可便都消极迎战。
围困之时,许骁与他们说:“仗打了这么久,若今日退缩,便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为何不给自己一条活路,我知道你们好多都是北疆部落的旧部,也有夏渊的手下,你们往日什么冤仇我不可知,或许夏渊把你们送来只是陪我一起送死,但你们若认我这个将军,便信我的承诺,能从这里活着回营地的,赏金十两,斩敌首者,以敌军人头为信,一人可换十两金,夺敌旗者百两!记住你们的命,不是拿到战场上送死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老天爷都在保佑你活着,就该你有一番作为,把夏渊给你们的命令丢到一边,若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只是仗罚完,安阳便以奉王府的名义抓了夏渊,她虽没参议政事可也看透了夏侯府的心思,看破了北疆的局势,与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同,她要剪断理清北疆乱局。
许奉又劝她要考虑夏渊的父亲是旧时功臣,皇帝都会给三分薄面,若轻易拿了他,怕朝臣异议。
安阳却笑了笑,“王兄为何如此仁慈?夏渊未见过我,可北侯往年到盛京朝贺时是见过我的,他的儿子打了奉王的义弟自然不算什么,可他儿子仗责了盛国公主,若本宫以藐视皇威的罪名要诛他九族,也无人能有异议。”
之后安阳便指使许奉将夏渊压在大军面前当众以统帅不力之罪领了军法,而后也未将人放出,而是关进了奉王府的密牢,更是下令北疆城中以混入叛贼,抓之可论功行赏,随之北疆流言四起,说是奉王抓了北侯的儿子,夏渊在地牢里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夜夜临近王府时都能听到哀嚎声。
结果北侯还是忍不住出面来要人,威逼利诱,以功绩,以家有八十老母的孝心,甚至以城池交换……
可许奉回绝了他,要他单独去见安阳,见他时,安阳穿着一身素衣,端坐于高堂之上,其间由屏风隔开,北侯原气焰嚣张:“你这小子,若不是看在奉王的面子上,我定要铡了你喂狗。”可屏风后想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北侯还真是老当益壮,你的儿子也真是虎父无犬子。”
屏风撤开,安阳走了出来,在北侯错愕的眼神中说道:“你此来何事?”
北侯颤颤巍巍的行了礼:“老臣拜见公主殿下,臣教子无方,犬子冲撞了您,罪该万死,可求您看在先帝和臣老母亲的面子上,饶他一条活命吧。”
安阳闻言冷笑:“将军,你此番此行已是寒了本宫的心,诸事皆起因蒙拓来犯,北疆却因你们这些统帅的私心,陷奉王和北疆于不利。”
“你儿派本宫去闯蒙拓的军营,本宫为兵,他为帅,此仗结果如何你也知晓,帅定罪,为兵不利,本宫已于三军帐前受罚,帅兵无方,本宫也已按军法定了他的罪,可有流言说夏渊此举是有意为之,目的便是除了许奉,在边陲自立为王,本宫不信,只信你!”
“镇北侯,当年在战场是何等威武,如今区区反贼数千跑进你的营地,可半月已过,不去抓反贼,大将军听了奉王责罚你儿子的流言,只带着两行热泪来见本宫,你以为我来北疆是游山玩水吗?可本宫信你,你如何信不得我?”
“反贼在边境流窜甚至混进军营已是你工作失职,对上,你居功自傲,工作失职已是愧对皇恩,对下,你八十老妈还要为你这草包混蛋儿子操心,是你愧对祖宗,更有言者反贼数千皆是将军您麾下精锐,将军,你还要本宫如何呢?”
“你如今生活安逸,子孙尽绕膝边,可想那些战士也是有父母的,生死未定,他们父母的眼泪又该流给谁看呢!只怕早已哭干。”
北侯哑口无言,一阵沉默,而后三叩首离了奉王府。
半月不足,圣上恩准北侯告老还乡,临行前,北疆城内举办的欢送宴,城楼之上号鼓齐响,安阳命百人立于城楼,齐诵北侯封侯时的先帝亲题的诰封词。
而北侯原城池交由许奉驻守,一时之间风光无两,可他开心只觉得若她在北疆开心,便会长久的留在这里,他气她的不辞而别,却还是跟来了……
他们同命相连,在北疆时如此,现在于他亦是如此,可她却想推开他。
“朔王愚钝,可眼下动作不断,已有来信说原礼部尚书已死于非命,应是他派人去抹掉的,这里很快便成为是非之地,北疆亦有乱动,我不日便向陛下请命让你们回北疆。”
“阿瑾……”他近乎乞求的唤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