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护城河
“磨剪子嘞，戗菜刀”、“磨剪子嘞，戗菜刀”
吆喝声越来越近，叫醒了曹冬宝的好梦。他轻轻地揉搓双眼，仿佛闻到了一股永远离不开葱和蒜的西瓜味。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卧室，古惑仔依旧在墙上对他的期待不屑一顾。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对自己说：
“接受命运吧，像菜刀一样——无厚才能入有间。”
魂穿曹冬宝前，安家星从不担心生活的捶打——“我因优秀而孤独”绝不是一厢情愿，因为他的刀刃越磨越锋利。只不过那个死气沉沉的家，让他失去了很多快乐。
今早没人在客厅里等他吃饭，枣红色的餐桌上有一个凉了的煎饼果子。
——女人居然记住了他的需求。
他抓起煎饼果子，穿上鞋，跑出家门。
兴龙里后身的护城河从东边的菜市场下缓缓地流过，途经岔路口上的一座水泥桥，曹冬宝和小弟们相约在桥头见面。
菜市场内人头攒动，地上的烂菜叶子混合着汤汤水水，让护城河更像是一条臭水沟。
他远远地看见李伟在二胖和大力的身边吞云吐雾，简直颠覆了他的三观——那么好的体育苗子，现在比小混混还小混混。
“宝哥！”、“宝哥”，小弟们纷纷向他打招呼。
“走吧。”他不咸不淡地回应。
“宝哥，”李伟神神秘秘地靠近，“我带家伙了。”
他摸出口袋里的甩刀，示意他们分别带着各自的家伙。
“用得着吗？”
“以防万一，听说赵欣下手很重。”
曹冬宝思考片刻，问：
“赵欣跟吴西昆是啥关系。”
“没啥关系吧，总在一个游戏厅里打游戏，吴西昆经常给他买点游戏币啥的。”
“只有这层关系的话你害怕啥。”
“我没害怕啊。”
“真没害怕？”
“哥，我这是做好完全的准备”
“嗯，”他看着来往的车流，“看到这些自行车了吗？”
李伟皱起眉头回答：
“看到了啊。”
“我教你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李伟手里夹着烟头犯了难，问：
“宝哥，这句话是啥意思？”
旁边的大力插话说：
“我听过这句话，大意是，人与人的交往，都是为了利益。”
“利益？”
“对，人性本来如此。”大力突然兴奋起来，“啊！宝哥的意思是，赵欣为了点蝇头小利，不可能为吴西昆拼命。”
他对大力投去赞善的目光。
“哦原来是这样。”李伟丢掉手中的烟头说，“哥，你这从哪学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什么黄金屋、颜如玉的。以前你教我们最多的一句话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对，我也记得。”二胖应和着。
他的内心充满不屑。打架只是庸人之间的游戏，是证明他们存在的手段罢了。
“好好记着，以后有你们学的。”
“唉。”
他们四人并排走着，穿着校服的同学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建国路。学校后门里，打扫卫生的同学拎着水桶和扫帚向教学楼走去。
赵杰从马路对面跑过来打招呼。
李伟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
“看你慌慌张张的样子，第一天出来混吗。”
“我看见吴西昆他们几个人进学校了。”
“那怎么了。”
“他们带家伙了，”赵杰指着北边的建材市场，“就藏在那里面。”
二胖搓着手说：
“这是准备放学堵宝哥吧。”
“怕什么。”李伟上前怼他的胸口。
“哥，你还不摇人儿？”
赵杰看着我，问得我一头雾水。
“你们不是都在这吗？”
“哥，咱们五个人，吴西昆三个，赵欣那边几个还不知道，吃亏啊。”
“你还认识谁？”李伟不客气地问。
“我不认识，哥认识啊。来之前就听二中的朋友说，哥有个初三的表哥，打架从来没怂过。”
“宝哥你还有这背景呢？”李伟先是震惊，随后笑逐颜开，“那还怕个球啊。”
二胖和大力也松了一口气，纷纷表示：
“哥，干就完了。”
“今天让吴西昆爬着回家。”
赵杰的话把他说懵了。他确实不知道曹冬宝背后有人，更不知道这位“表哥”姓甚名谁、以及该如何找他。但是刀架在脖子上，他总不能否认吧。
他旋即停下脚步，站在几个人中间训话，像一位篮球队长，斥责队员们要用脑子打球。
“刚才教你们啥来着，这么快就忘了吗？！”
他们试图重复他的话，却没人说得上来。
“天下西西，即为利来”
“不对，是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皆为啥来着。”
赵杰看着他们哭笑不得。
曹冬宝恨铁不成钢地说：
“操，你们这帮废物。”
撂下这句话，他朝学校大门走去。
教导主任说着“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之类的话，传达室大爷冲他点头微笑，仿佛他还是那个读书好、人又乖的安家星。
他冲着教导主任恭敬地说：“老师好！”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
曹冬宝坐在教室里，突然想起周杰伦的新歌《龙卷风》。他现在就像歌里的主角，只不过追逐他的不是爱情，而是一场小混混之间的约架。
整个白天，他都在试图回忆起什么，但这总是很难。
一方面他要专心听讲，另一方面，只有课间操时段才能看见熟悉的老师和同学。而且他不敢露出半点马脚——毕竟“九龙山精神病院”那个恐怖的地方，是大人们哄骗孩子的惯用伎俩。
《第八套广播体操》的音乐声响起，他站在队列末尾，偷偷地看向五班。这感觉真是奇妙，世界上竟然有两个安家星，一个聪明帅气，一个颓废不堪。
另一个安家星好似无事发生，规规矩矩地伸展四肢，课间操结束径直返回教室了。
他当然不能纠结于现状，他要想着怎么过好未来。人生就是如此，过了白天就是黑夜。
果不其然，放学后陈勃把他叫到建材市场门口。吴西昆和王利拿着家伙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龇牙咧嘴。
他根本没带怕的，因为正如他所料，赵欣是一个人来的。
“曹冬宝，”赵欣从黑灯瞎火的市场里走出来，“听西昆说，你最近挺不给面子。”
“欣哥，面子是自己挣的，他动我的人，我也要面子。”
“这事西昆跟我说了，不过”他剥开一粒口香糖送进嘴里，“他是我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没动他一根汗毛，相信你也不会动我。”
“哈哈。”他把包装纸搓成一团扔在地上。
吴西昆一伙人跃跃欲试，却不敢说些什么——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儿。
赵欣显然料到曹冬宝不会轻易认怂，笑呵呵地说：
“你以后给我个面子，你俩井水不犯河水，这样我也省得麻烦。”
曹冬宝故意瞥向吴西昆，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说：
“哥，这话你不说，我也会照做。我跟西昆没矛盾，只要他不惹我，我肯定不会找他茬。”
“那行了，冬宝是个讲道理的人。”他看向吴西昆，“你看这样行么。”
那三个人明摆着不服不忿，吴西昆握紧拳头说：
“哥”
“咋的，你要当老大啊？！”赵欣脸上有些挂不住，“啊？是吗？”
“不是，哥。”吴西昆放松下来，不再说话。
“行了，走吧。”赵欣差遣着。
他们三人拿着家伙悻悻地走开。
“欣哥，那我们也走了。”曹冬宝说。
“行，以后有事说话。”
“哎。”
无谓的约架就这么草草地收场。曹冬宝带着李伟他们故意走向吴西昆的反方向，迎着路灯，朝东走去。
李伟在身后小声说：
“宝哥，我刚才真想干那逼。”
“伟哥，”赵杰插话说，“你要真动手，这事就大了。”
“你妈的，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你俩别吵吵，大家都是兄弟。”
听曹冬宝这么说，赵杰不再吱声。他的理性和克制是李伟不具备的优点，让曹冬宝对这小子高看一眼。
这会马路上没车，他们一行人跑步通过马路，朝对面的小巷走去。
曹冬宝对二胖和大力说：
“你俩先回吧，家伙收起来，别让人看见。”
“哎，那我们先走了。”二人应和着，“宝哥明天见。”
“明天见。”
这条小巷通向护城河上的水泥桥，右手边是一片灰黑色的平房，左手边是气派的税务局大楼和三栋六层的家属楼。他们沿着平房一侧继续向前走去。
李伟依旧不依不饶，问：
“宝哥，啥时候办他们？”
“办什么办，说了和平相处。”
“那他不骑咱头上来了？你才是初一扛把子。”
“行了行了，你让我消停会，先回去吧，我有话跟赵杰说。”
“哦。”
李伟一脚踢开脚下的易拉罐，双手插兜向前走去。
“甭搭理他。”曹冬宝转过头对赵杰说，“给你个任务，别跟别人说。”
“哥，你说吧，我保证完成。”
他的圆脸盘儿笑起来憨憨的，与李伟的尖嘴猴腮完全不同。
“你帮我打听打听，吴西昆为啥跟安家星有过节。”
“暗地里？”
“对，鸟悄的。”
“哥，你放心吧，准给你打听出来。”
“行，那你也先回去吧，我等个人。”
“好的宝哥，再见。”
“嗯呢，再见。”
赵杰迈着轻盈的步伐向前走去。
他们几个人都住在护城河南边的人民里。那是一片很大的社区，社区的一角坐落着安家星的小学——人民里小学。这所小学和第三中学，像是平行四边形对角线上的两个点，他从小在这个“平行四边形”里漫无目的地穿梭。
其实他没有等人，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成为曹冬宝的第二个夜晚，圆月将满，他有点想念爸爸、妈妈和姐姐，虽然他们的脸上很少出现笑容，虽然爸爸在醉酒后经常打人。
他胡乱地踢着地上的垃圾向前走，一间间黑暗的平房从他的身边滑过，马路对面的高楼里灯火通明。他羡慕住在楼里的人，他们与原本的安家星一样，住在城里少有的新式楼房，过着安逸平凡的生活。
曹冬宝的余光里，马路的左侧，好像有人盯着他看。他转过头去，昏暗的路灯下竟然出现安家星的身影！
安家星走得很慢，背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李宁单肩包，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他。
他停下脚步。
——他是要感谢我吗？
他看不清安家星的面部表情。对方的脚步只停留了半秒钟，随后大步地向前走去。
——难道他知道我的秘密？！
他惊恐万分，不自觉地跟上对方的脚步。
马路中间偶尔闪过一辆自行车，此外再无别的插曲。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马路的对侧，并排向护城河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