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后离开的人
他终于想起来了。
李伟，人民里小学的体育特长生，跟他一起练过百米跨栏。他只是跑得快，李伟才是真正有运动天赋的孩子，因为他的胳膊、腿都比别人长。
刚才在楼道里，李伟怪安家星不跟他打招呼，实属有点冤枉人。安家星这个人，专心干一件事，就会失去视觉、听觉和触觉，仿佛一心扎进那件事里，只留下躯体在人间。当时他肯定是着急去上课，所以没注意到走廊里的任何人。
不过，现在的安家星还会像以前一样思考吗？
就在他回忆往事时，清脆的下课铃声再次响起。李伟怪他吼自己，一下午都没来座位跟他打招呼。他不动声色，合计着等放学再与李伟说话即可。
这个下午过得很快——他认真听讲，努力跟上老师的节奏，幸好还有安家星残存的记忆帮助他理顺思路。
他尽量不去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但是“撞车”时的玻璃碎片飞溅开来，扎得他浑身是血，他不得不一颗一颗地拔出碎玻璃，等待伤口愈合。
政治课下课后，赵杰走过来说：
“哥，放学还去游戏厅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回答：
“不去了，今天没带钱。”
“没事，我这有。”
他惊讶地看着对方，赵杰圆圆的脸蛋上写满了虔诚。李伟曾说他家有钱，那也不至于管大伙儿的衣食住行吧。
“你留着吧，我今天不想去。”
“哦。”赵杰蹑手蹑脚，“哥”
他看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
“还有事吗？”
赵杰的小眼睛向下耷拉，几乎眯成一条线，说：
“我能加入你们吗？你放心，我啥都能干，打架也没问题。”
赵杰搭在课桌上的拳头，确实如沙包一样大小，上面残留着各式各样的伤疤。
他忍不住问：
“你为啥要加入我们。”
“我在二中听过你的名字，来之前就想跟着你了。”
“我们总欺负你，你不生气？”
“不生气，”赵杰的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你是在考验我。嘿嘿。”
教室里充斥着嬉笑打闹的声音，他回忆起赵杰跟着曹冬宝混社会的画面。那时周冲也被他们叫去混了一段时间，后来周冲跟他说了一个事，吓得他立即阻止周冲再去了。
“我考虑一下，”他摆摆手说，“你先回去吧。”
“哎。”
大脑里面一片混乱，记忆中的人和事到底属于安家星还是曹冬宝，他已经无法分辨。穿越是件苦差事，即便能成为亿万富翁，你也得有那个实力才行。而他显然无法应对这个复杂的局面。
你就拿杨悦来说吧，他到底该不该跟她好？
她的确漂亮，让人怜惜，可是一想起她吊着自己的样子，他就感觉一阵反胃，也不知道她还是不是处女。或许她要请他吃鸡排，就只是单纯的吃鸡排，毕竟他们还是初一的孩子，而他在用安家星初四的思维来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说，先猥琐发育。
他决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讲台上面。他试图听懂老师说的每一句话，看懂黑板上的每一个字。幸好下午没有主课，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的座位在后门旁边，一个没人会注意到的角落，连老师都不愿多看一眼。
放学后，值日生走过来，拿起扫把和簸箕，打扫完再把它们放回原处。看着眼前的扛把子，值日生慌里慌张地说：
“宝哥，我先回家了。”
“嗯。”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
终于熬过去了。
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试图释放身体里的压力，这时李伟站在窗前叫他：
“宝哥！”
天色已经擦黑，与明亮的教室形成强烈的对比。李伟化作一道剪影边走边说：
“宝哥，安家星被陈勃叫到后门去了。”
——真他么日了狗了。
他一听到这个名字，立马打了个冷颤。
“咱们还不干他吗？”李伟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大力、二胖，都别走！”
他闭上眼睛按揉太阳穴，赵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主动请缨说：
“哥，我去吧，这次陈勃肯定要动手。”
在同学们逃离般的身影中，杨悦也在对角线的另一头向他发来求救的目光。
“哥，我知道2号楼的共识：在校门口堵人是阳谋；在后门打架是阴谋。陈勃这个王八蛋，不能让他得逞。”
赵杰这人确实心思缜密——他仅透露出一次对安家星的关心，便被对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把他收编或许能帮助自己脱离苦海。
“去吧，把他俩叫上来。”他发出指令。
“唉！”
赵杰兴奋地冲出教室。
李伟脱下校服跃跃欲试，说：
“我们仨也去吧。”
大力和二胖在一旁应和：
“对，我们也去。”
他问他们：
“陈勃不就一个人吗？”
“他背后还有吴西昆呢。”
“什么吴西昆、吴东坤的，用不着。”他转动手中的圆珠笔说，“你们去楼道等着，他们上来后你跟陈勃说，安家星是我的人，别的不要多说。”
“宝哥，你不出面？”
他瞥李伟一眼，说：
“放心吧，打不起来。回头你带着安家星下楼，跟他一起回家。”
“那行。”
李伟走出教室，只剩杨悦还在窗边看着曹冬宝。她应该看出了他的胸有成竹，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此刻，他多么想要凑上前去，告诉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安家星，告诉她自己将于一年后向她表白，两年后成为她堂堂正正的男朋友。
可是他不能，他必须先解决眼前这个更重要的问题。
关于安家星和陈勃（或者吴西昆）的过节，他暂时想不起来。总之穿越之前，安家星在学校从没挨过打。不论是高年级还是同年级的坏孩子，从没在他的身上占到便宜。也许是老师下了死命令，不许欺负好学生；也许是朋友们默默地罩着他，保他安然无恙。
——这次必须保住安家星。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杨悦出门前叮嘱：
“鸡排明天再吃，你先帮安家星。”
她的声音是如此柔软，直往他的胸口里钻。
“嗯，你先回家吧。”
他如沐春风般以曹冬宝的姿态与她对话，再也不是那个隐入尘埃的舔狗了。
没过多久，后门传来两声敲击，是李伟传来的暗号——他们成功地把安家星从陈勃的手中提走。他回复两声敲击代表“收到”，这是李伟刚教他的方法。
他们走后，教室里、走廊上、玻璃窗外，人声渐渐消失。他来到窗前，唯有路灯与他窃窃私语。
——回家吗？曹冬宝会怎样度过这个夜晚？
窗户上隐隐约约地反射出他的轮廓，锈色的窗框将他和远处的楼房圈在一起，有种介于真实和虚假之间的暧昧。
看来他只能接受现实，以曹冬宝的身份活下去。或者，这本就是一个梦，等到明天醒来，一切又将恢复原样。
他抓起书包走到门口，轻轻地拽下灯绳，教室里瞬间变得一片漆黑。他从锁扣中取下铜制挂锁，带上木门、扣上挂锁，动作一气呵成。
“宝哥。”
昏暗的楼道里传来一个声音，是赵杰一脸憨笑，站在楼梯的尽头。
“你咋还没走？”他问。
“我怕吴西昆找你麻烦。”
听到这话，他突然有些感动，便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说：
“走。”
“宝哥，你今天有点儿不一样。”
“咋不一样。”
“好像变了个人。”
“我”
——这小子不会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他决定谨言慎行，不敢胡乱发表言论。
“你才来了一周，你了解我吗？”
赵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
“呵呵，你相信前世和来生吗？”
——该怎么回答，这是陷阱吗？
他慌得一批，跟着赵杰的脚步走下楼梯。
“我妈说，即便感受到前世未尽的信息，也只当它是一个考验，并非今生的课题。”
——这小子说话咋这么深奥。
他思考一下，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相信此生的因果，必将影响来生。”
赵杰不动声色，仿佛早已参透一切。
“我虽然刚转学过来，总觉得咱俩好像很熟悉。”
“你小子别套近乎啊，”他半开玩笑地说，“想巴结我的人太多了，头一次有人用前世今生这个烂梗。”
“呵呵，”赵杰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没有，只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宝哥你别误会。”
“安啦，”他赶紧打岔，跳过这个话题，“我这个人只看能力，绝不会任人唯亲。”
“宝哥，一看你就是个好人。”
——妈的，这小子说话真吓人。我这穿越着呢，你跟我谈前世，还“一看我就是个好人”。咋的，你也穿越来的啊，你知道我是安家星啊？！
他不敢表露太多，只好顺着对方的思路回答：
“那必须的，我肯定是个好人。”
夕阳西下，校园里面冷冷清清，他们大步走在教学楼旁的甬道上，成为今天最后离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