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104号病人
2028年，m国首都六环外。
控制中心是一个看不见阳光的密闭空间，有一个足球场大小。随处可见的照明设备，与大理石墙面、地面、桌面共同形成一个亮堂的整体。
刚才全息大屏上打印出的结论让人失望至极。第103号病人的实验失败，预示着只有104号病人还存在成功的理论可能。
一个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在正中央的讲坛上向下俯视，淡淡地说：
“行了，继续努力干活。”
三十几号穿着整齐划一的工作人员纷纷散去。
中年男人走下讲坛，对等在一旁的年轻人说：
“递交资料的候补者越来越多，你们要加快进度。”
年轻人迅速响应：
“好的，曹主任。”
“李博士呢？”
“他在b区刷患。”
“这些莫名其妙的患者，非要人为控制才能好起来吗！”
年轻人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你去忙吧。”
“唉。”
曹主任快步走向控制中心的东北角。
这里并排设置了八个房间，分别被称为a区、b区、c区每个房间里有一套相同的设备，与一块巨大的屏幕相连。
b区的房门紧闭，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一个秃顶的男人在房屋中间手舞足蹈。
曹主任看向门口的计时器，随后按响门铃。
男人摘下智能头显和辅助设备，向门外比划出“稍等”的手势。只见他从椭圆机上走下来，对着键盘一顿敲击，然后戴上眼镜打开房门。
“主任。”
“李伟，你是不是玩上瘾了。”
“不是，我得帮他们一下。”
“帮帮帮，三号病人失败，还不是你帮忙的结果。”
“也不能这么说”
“哼。”
曹主任环顾四周，没找到可以发泄的靶子，继续向李博士开炮：
“重活一次，多么诱人的体验啊。你知道递交候补资料的参与者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清楚。”
“凡人，他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希望在系统里面独揽大权、获得青睐、释放欲望。”
“啊这与我们的目标背道而驰。”
“废话！我们的目标客户是有钱人！是要弥补遗憾、救赎自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其实这样也没啥不好，拼夕夕做下沉市场、西方瞎选扶农助农，同样的一批消费者，也需要精神食粮。”
“没错，是很好，但是你他妈的把实验成本降下来啊！咱得先成功，才能成仁吧。”
李博士羞红了脸。八个房间全是他力推的“救赎系统”，病人化身幻体在虚拟世界中生活和成长，最终治愈他们的心理疾病。
该系统研发三年，上线十几个版本，不仅没有成功的案例，反而把一号病人给搞丢了。李博士觉着自己是个废柴。
曹主任是李博士的好友兼合作伙伴，此刻不忍心刺激他，便换个话题说：
“你别一天到晚陪着他们，如果不能自愈，这个实验还有什么价值。”
“好，我只是适当地引导。”
“你用一年时间研发的人工智能，叫什么玩意儿来着。”
“自动陪伴功能，现在还不够完善。”
李博士扶着眼镜框，充满歉意。
“行了，b区的幻体，”主任丢过来一打资料，“你好好看看。”
李博士接过资料翻看起来。
“103号和104号病人，其中一个叫李发，是新中国第一批被公安部授予‘刑侦专家’奖章的老刑警。上面下了死命令，必须治好他。”
“这人我有印象，就是刚失败的103号”
“咋回事，这么难？”
“是，他的身世很复杂，本身是孤儿，然后在办案的过程中目睹女儿被害，走不出这个阴影。”
“哎。”
“所以我才想进入系统，帮帮他。”
“不说他们了，”主任面露不安，“一号病人呢？”
“啊这”
“你别老吞吞吐吐的，那是咱们的好兄弟！外人不知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我跟你一样着急。”李博士声音颤抖。
“你知道竞争对手说我们什么吗？！”
“”
“二流科技！”
李博士握紧双拳，辩解称：
“老曹，他们连脑机接口都搞不定，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人家通过公关号在媒体上发言，不需要任何资格。”曹主任的气不打一处来，“老高的事要是在被捅出去，华府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老高的事怪我，当时技术不成熟，缺乏断点追踪的能力。”
“技术不成熟你着急上马。”
“老高的个性你也知道，他是老板，你是主任，我只是个听嗬的，我能控制住他吗。”李博士摊开双手，“我的团队现在日夜不停，都在尽力补救。”
“补救，你连个人都找不到，怎么补救。”
曹主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摘下眼镜在手中擦拭。
“你跟我透个底，多久能找到他。”
“严格来说，他只要不自爆，我们很难找到他。”
曹主任拎着眼镜腿指向李博士，恨不得把眼镜丢出去砸死他。
大厅忽地响起警报声，所有工作人员立马竖起耳朵。
“e区病人产生系统排斥，需要人工干预；e区病人产生系统排斥，需要人工干预”
曹主任将他掉落在耳旁的头发重新梳向脑后，指着李博士的鼻子说：
“你要是找不到他，自己去跟老板娘解释。”
随后他离开房间，朝e区走去。
李发本是m国第一批被公安部授予‘刑侦专家’奖章的老刑警。他在2010年至2020年的十年时间里，破获多起大案要案，荣获q市公安局颁发的三次一等功和两次二等功。
但是跟他曲折的命运相比，这些荣誉根本不值一提。
李发自幼生活在孤儿院，成年后凭借努力考进警察队伍，又娶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妻子，生养了一双可爱的儿女。
然而命运似乎不愿放过他，先是儿子在2021年得了绝症撒手人寰；后是妻女在2023年发生车祸被仇人所杀。李发的家庭从此破裂，他的人格也在极度痛苦中随之破裂。
华府的实验开始后，李发的幻体在虚拟城市里生活，他本人则在实验室里由机器供养，无意识地活着。
虚拟城市里预设的所有人物都是为了让他摆脱原生家庭的枷锁，培养出坚毅的品格，以至于不会在日后的家破人亡中自甘堕落。因为他将成为m国需要的领导型人才。
然而事与愿违，实验经过多次重启，李发的幻体——安家星一次又一次地在任务中失败
2001年9月11日晚，q市第三中学门口。
一条巨大的横幅在人群中飘扬，横幅两侧站着两个板正的青年，他们头戴墨镜，面无表情，乌黑的寸头和黝黑的皮肤相得益彰。
一位很有活力的姑娘举着话筒问：“你愿意支持‘差生清除计划’吗？”
安家星从学校出来，正看着横幅愣神，身后传来了一阵叫声：
“阿星！”
来者是他的同桌杨悦，也是他苦苦追求了一年的姑娘。
“你别动，”对方毫不客气地动起手来，“你的书包链没拉上。”
杨悦像个瓷娃娃，原本冷若冰霜，现在却热情似火。安家星有些招架不住，尴尬地表达感谢。
“神经，”她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你咋走得这么快？”
“哦，刚才美国的双子座被炸了，我想回家看新闻。”
“啥是双子座？”
“呃就是纽约的两栋高楼。”
杨悦似懂非懂地点头。
安家星曾经无数次地憧憬与她一起迈入大学校门的画面，现在却产生了动摇——她越是热情，他越觉得自卑，还不如她就一直冷冷的，做他想要却得不到的女神。
看着她飞也似地跑过马路，他的心中竟升腾起一丝遗憾的感觉。
忽地，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手冰凉而细腻，抓得他生疼。
“同学，请问你认识曹冬宝吗？”
是刚才的漂亮姑娘。安家星吓了一跳，转动手腕想要挣脱，姑娘却识趣地松开手说：
“你别担心，我只是问问你认不认识曹冬宝。”
“我知道他，但不认识。”
“你被他欺负过吗？”
“啊？”
“你不愿意说也没事，那你愿意在请愿书上签字吗？”
“啥请愿书。”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
“支持‘差生清除计划’的请愿书。”
安家星心里想，这是什么烂计划，大家难道不应该平等地接受教育吗？但是他的身体却很诚实，因为对方长得太漂亮了。
姑娘的眼珠一转，说：
“嗐，这个计划其实就是劝退差生，提高升学率的办法。”
“”
见他一直不吱声，姑娘使劲儿地摇晃他的身体，大声地逼问：
“同学，你愿意吗？”
低质的扩音器发出刺耳的嗡鸣声，越来越多的同学聚集在周围。
“曹冬宝这样的小混混在学校浪费教学资源，去读职业学校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嘴像机关枪，噼里啪啦地冲他扫射。
“你仔细想想，他们离开学校，走向社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父母教育不好的孩子，理应交由社会去教育。”
“如今我们国家需要新世纪的主人，不需要流氓。”
“你还在犹豫什么？”
姑娘这碎嘴子搞得他心烦意乱，他只好吞吞吐吐地说：
“我愿意？”
这三个字被扩音器无限地放大，吸引来更多驻足的目光。
姑娘先是对他表达肯定，可是刹那间，她的眼神由欣慰变为惊恐，像是被他身后的东西吓到了。
安家星疑惑地转过身，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向他扑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重重地撂倒。
一声清脆的叫嚷划破云霄——“小心！他手上有刀！”。
那人异常狂躁，“草泥马！我们也有上学的权利！”，紧接着，他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安家星的胸膛。
李伟博士认为，是“安家星”的人物预设不符合李发的实际情况，正好实验室新来了一位病人，他便重新设定俩人的幻体，让李发成为“曹冬宝”，让104号病人成为“安家星”。
事实证明，正是这个错误的决定，让李发成功地找到了系统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