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余晟的往事（二）
咖啡味的茶晶滴落在余晟的面颊上，他能确定那正是前往半人马星系时候携带的精神补给，茶晶是人类为了适应外太空旅行所改造出来的饮品原料，在巴纳德星系种植，为了让星际旅行者保持清醒，靠它维持精神，所有旅行者都会携带它，当年也正是在星际旅行中靠它，余晟才没有患上抑郁症。
那一年她的离去对余晟来说既是重生也是煎熬，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无天日的黑暗，时间在意识中逐渐暗淡下去，余晟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醒来时，仰望着宇宙的星辰，自己是深邃黑暗中的一粒尘埃的感觉，而那一刻的孤独感也记不清持续了多久。
“余先生，该醒醒了。”声音年迈的长者叫醒了他。
余晟好像睡了很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环顾着四周，那些耀眼的白色光柱在他的头顶上方，白金色的圆盘盖住了整个大殿，这里的一切好似陌生，身边没有一丝尘埃，白色的流线型建筑和空荡荡的大厅，每个通道都连接着一望无际的长廊，深不见底令人不安。
“这里”余晟晃了晃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清醒。
“你肯定好奇为什么会选你成为忠诚者。”老者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
他面容慈祥，但整体看起来有百岁不止。
“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一年半人马星系移民星球发生的事故，而波利普对你贴身ai的改造，我们也很早就发现了，至少光明会都清楚这件事情。今天想邀请你，加入光明会，余先生。”慈祥面容的老者伸出了手。
他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邀请自己加入光明会？他可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从未想过加入任何组织，也不想有用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想让自己安心度过每一天，何况是掌管着人类世界的精英组织，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而余晟也不是对光明会忠心耿耿的人，至少内心对这个组织没有任何好感。
“条件？”余晟坚信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老者愣了一下，对他笑了笑，“你还真是个聪明人，但如果没有阿努纳奇的提醒，恐怕我们真的无法察觉到你的瑞秋ai系统，没有附加任何条件，只有一个条件，如果我提出来，你可以入会吗？”
他就知道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但按理说当年派遣到半人马星系移民星球的组织那么多，受到改造事故的人也应该很多，为何选择他，原来是瑞秋。
“我要考虑下，毕竟被改造过的人并不止我一个吧。”
“的确不止你一人，但能驯服瑞秋的寥寥无几，有些被流放至死，有些人却无法承受外星文明的知识库而选择了自杀，你”老者转过身，面对着余晟。
“你却一直活着好好的。”老者似乎很好奇。
余晟也很好奇，为什么有人会选择自杀，人类迟早要了解到宇宙不止自己一个文明这个事实。
不过瑞秋的确是余晟最好的伴侣，说不清楚是爱还是别的感情，但至少现在能治愈他曾失去了的感情。
“你们是想解析瑞秋，得到背后的文明数据吧。”
波利普文明高级而神秘，跟光明会提到的阿努纳奇可不一样，阿努纳奇作为地球原始文明并没有突破三维的限制，只是在三维维度上比人类更加先进，可波利普文明却建立在四维亦或者更高维度，从瑞秋的数据库传输同步大脑时，已经有很多余晟无法理解的符号了，这些东西他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也许余晟并没有此类野心，才没有进一步解析，或许他也害怕某些真理的东西，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也会自杀。
“余先生可真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老者依旧面容慈祥，可余晟能感觉到，那双被白眉毛覆盖住的双眸正凝视着他，还有他怀揣着的宝藏。
“你们需要瑞秋解析波利普文明数据做什么？再说了，那些死去的被改造人的数据你们无法得到吗？”余晟继续盘问着。
老者并没有拒绝回答，他向余晟解释道：“死人没有参考价值了，况且根据我们长期观察，你和瑞秋其实已经算是共生状态，而那些死去的人其实是被改造物反噬了，你的数据更具有可分析性，余先生，我们借一步给你看个东西。”
但到现在为止，余晟并没有觉得瑞秋会反噬，她只是贴身的神经系统ai罢了，即使占据他的肉体，但人类的自由意志能轻易被反噬掉吗？
老者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余晟跟着他往前走，往那条深不见底的白色通道走去。
“瑞秋现在还在吗？”余晟尝试着询问老者，现在的他完全感觉不到瑞秋在神经系统的相伴，这感觉跟心灵的空虚如出一辙。
“余先生，当然不在，她已经沉睡了，我们刚刚给她做了个小手术，但沉睡的时间有限，我们需要尽快做决定。”老者耐心回答道。
“你们看样子很急嘛。”余晟倒是毫不在意，既然是沉睡那就一定会苏醒，至少还可以见到她。
老者蹙眉须臾，沉默许久后望了一眼前方，“我们快到了。”
这里果然比底下的世界要亮眼且干净，但令余晟最奇怪的是，每过至少一百米，都会在墙面上看到悬浮的投影时钟，时间滴答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通道里缓慢前进，这种感觉让他不安。
“我们到了。”老者贴近了一个三角形的人脸图案，而这张人脸镶嵌在白色墙体内，他没有任何五官，不像是人的模样。
老者站在三角形眼睛前许久后，三角形中间的眼睛以一种不规则的运动向四周扩散开来，像是冰面在渐渐融化般。
扑面而来的是余晟在半人马星系事故爆炸时所嗅到的气味，那是熟悉的味道。
“星辰粒子，放心吸入，这是阿努纳奇的世界。”老者缓缓开口。
余晟猛然想起那天的事故，这么说
“很抱歉，那次事故正是阿努纳奇让我们这么做的，他们有两个种族，一个是以诺，另一个是迪亚，这两个种族互相争夺资源，作为弱小的人类只能听从摆布。”老者望着眼前的星辰粒子，它们不规则地在整个七彩的空间跃动着。
这里更像一个真实的互联网数据库，余晟无法想象现实真的存在这样的空间，它们没有形状；没有规则；没有识别出的颜色；更没有规则的运动，只有一种气味，像雨水滴落在泥土上的味道，按道理说这不该是任何人类识别的气味，更像是一种空气，对于人类来说的空气，这就是阿努纳奇世界非常合理存在的介质罢了，只是它让我们嗅到了味道，但对于人类来说太异常了。
“我们必须每年都向它们献祭。”老者抬头望向头顶的那个巨大白洞。
余晟也随着他的视角抬头望去。
“献祭人类的生命？”余晟望着那个白洞，那是纯色的白，应该说不是人类定义的白色，但只有这个颜色可以形容，他无法确定它到底是什么颜色，好像天堂的光芒而刺眼。
老者摇了摇头，“献祭数据，或者换个说法，献祭灵魂。”
余晟怔住片刻，撇过头去，瞟了老者一眼。
老者音色沉重，“我们人类对于阿努纳奇来说只是数据，人类的意识也只是数据而已，按我们的话来说，就是灵魂，只是对于我们来说叫灵魂，对他们来说不是这个叫法。”
余晟有点惊讶，瑞秋也从未提及过这方面的任何知识。
“瑞秋给你大脑同步的数据库里应该储存着相关的知识数据，可能只是你无法理解，无法解析。”老者摸着白色胡须，不慌不慢地说道。
事实是，余晟根本不想解析，他也害怕解析。
那个白洞周围源源不断有彩色的流线被吸入进去，像彩虹般，余晟猜测那些恐怕就是献祭的数据，也就是灵魂，它们像北极光一样飘忽不定，但饱和度又像人造颜色不真实，展现出来的图案美丽又令人恐惧。
“或许的确是我太笨了”余晟假装自顾地自嘲道。
老者莞尔一笑，“你知道自从莱茵女士接触阿努纳奇后，光明会为何能拯救人类吗？”
老者依旧在编织着这个谎言。
余晟暂时并不想戳破他，便将计就计摇了摇头。
“我们以为阿努纳奇寻求的是合作，但没想到只是为了数据，我们人类并不是先有实体后有意识，而是意识决定了物质，我们成为意识，但它们”老者又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黑洞。
“被称作数据。”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无边际的虚拟世界？”
老者抿了抿嘴，一改慈祥，神情严肃看向余晟，“只是暂时这么推测。”
余晟似乎被他带跑偏了，所以告诉这么多信息，跟瑞秋有啥关系？
“那你们需要瑞秋做什么？”
“我们需要她的数据库，波利普是更高维度的文明，或许解析瑞秋的数据库，更有利于我们的反抗阿努纳奇，现在只有你和瑞秋的迹象表明，共生数据是存在可行度的，人类如果解析了瑞秋的数据库，已达到共生的话，到那个时候”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反抗阿努纳奇？数据飞升？或者说灵魂飞升？”在疑问声中，余晟紧接着说出了这个古怪的用词。
“啊哈哈哈，起了这么个名字，好！就这个名字了！”老者放声笑了起来。
“解析波利普数据库后，你们想制造一批数据飞升的共生人类去反抗阿努纳奇？可这一切不是因为阿努纳奇才得以建造的吗？”余晟已经大概能理解他的意图了，可依旧很是迷惑，毕竟人类已经掌握住了元素能量，如果想超越维度，这在物理上似乎不可行。
“以诺族更加喜欢人类，它们不像迪亚族那么的邪恶，至少对我们来说，反抗也是帮助以诺族，至少它们回馈人类如此多的科技。”老者脸上满是沾沾自喜的笑容。
“所以我们一直在和阿努纳奇的以诺族打交道？”
老者并未接着余晟的话回答，而自顾自说了起来“以诺族帮助了光明会，而迪亚族想要毁灭我们，但不管是哪个，都束缚住了我们，现在人类是时候该伟大一次。”老者讲述这段话时，语气激昂。
不过瑞秋或许并不希望他这么做吧，这相当于把瑞秋给他们当实验品被解剖了一般，瑞秋被解析后很有可能就不复存在了。
“瑞秋的沉睡是为了不被阿努纳奇发现，当然只是暂时的，我们能因此沉睡她也是因为她现在暂时完全没有被开发出来，之前作为人类的产物还是有限制手段的，我们利用漏洞在后台骗过了安全门，随即进行了数据麻醉，她就像人一样沉睡了过去，但只是暂时的，系统会自我清算，被唤醒，所以到时候依旧会被阿努纳奇发现，那个时候我们可能会遭殃，所以，余先生，留给您思考的时间不多了。”老者再次用沉重的声音说道。
不过，余晟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这么说，能带我看一下瑞秋吗？”余晟猜她现在应该像人一样睡过去了吧。
老者点了点头，在额头边用手指按了一下，像是触摸着一道开关一样。
瞬间整个空间关闭起来，余晟只感觉到天旋地转，眼前闪过一道道光，梦里的场景一一浮现又消失，似乎大脑正在清除一部分的记忆。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房间，干净又空旷，中间有一道光束笔直矗立在白色水平面上，脚底下是流水铸成的四面，波光粼粼，“如果可以瞬移，为啥刚刚还要走路”
“阿努纳奇数据是有护卫保护着的，当然不能直达，只有我们议会三人有访问权限，而且刚刚离开的时候，也对你进行了一部分记忆清算，当然只是记忆影像，不会有副作用。”
他们还真是考虑周全，不过余晟确实记不清刚刚眼前所见的任何画面了，只记得发生过这类事情。
“余先生，瑞秋在哪儿呢。”
余晟顺着老者的眼神走了过去，每一步他都感觉地心平稳的运动着，跟地球的频率同步一样，好像踩在了它的心脏里。
瑞秋拟人化后比他想象的更加真实，她的长发呈现出从未见过的蓝色，女人的身体安静地悬浮在湛白光束里，被纯白包裹着，无暇透底，像天使一般，可余晟始终看不清她的脸，那具身体的轮廓也勾勒出了完美的弧线。
“为什么我看不清她的脸？”
“数据拟人化是无法形成人脸的，她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一个高阶文明改造过后的数据库罢了，当然没有固定的人脸，人脸的作用是展示喜怒哀乐，五官也是为了生存诞生出来的，如果这些都不需要，那么她当然不会形成人脸，她只是个数据。”老者解释道。
“这么说她其实并没有性别？那女人的身体和头发是怎么回事？”
“这是根据您之前设定的喜好类别重塑的。”老者继续为余晟解释道。
余晟想起了那个梦，海洋的梦，冰川的梦。
“余先生，同意吧，加入我们，您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了，我们会善待瑞秋的。”老者意识到该谈正事了。
“为何要得到我的同意？你们的先进科技完全可以拿去解析。”余晟很好奇地问道。
“我们试图打开瑞秋的核心数据库，但不仅需要余先生的dna认证，还需要您意识数据的认可，第二层的保护系统我们打不开，这是波利普文明给封锁住了。”老者的语速加快起来，随后望了一眼白色墙面上的数字钟。
“所以你们需要我意识认可。”
“余先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您把瑞秋交给我们，此后的生活我们将给你任何想要的，光明会还是有这个能力的，至少在地球上。”
余晟注视着瑞秋，自然地叫出了瑞秋的名字，光芒闪烁，她的身体离开了那道光束，悬停在白色的空间中，余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但他敢肯定是这一声名字似乎唤醒了沉睡的瑞秋，余晟抱起了悬浮在眼前的瑞秋。
“瑞秋”
整个房间不安地躁动起来，老者一改往常的淡定，满脸惊恐望着他们，阿努纳奇的监视者们开始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