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章 苏永成死了
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下来，气温逐渐升高，空气中有好闻的茉莉花味道。
姜荷买的小雏菊最终还是没有活下来。
苏黎拍了照片给她看，却被认为是没有好好照顾。
【天地良心！前段时间雨水太多了，我的绿萝都差点死了！】
【我又给你买了太阳花种子，特别好养活！我寄给沈暄禾了，叫他养好了再给你！】
【干嘛又买？我没心情养这些啊……】
苏黎发了个大大的哭脸过去。
【所以我寄给沈暄禾了呀！你家里太冷清了，一点生气都没有，要多放点花花草草的！】
苏黎站在阳台，扒着绿萝里黄掉的叶子，回了一个叹气的表情。
看时间已经十点了，该准备出门了。
回到房间换了件红色的衬衣长裙，化了淡雅的妆，微卷的长发披散下来，再配上黑色的低帮靴。
苏黎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提着包满意的出门去。
程宴知前几天突然说今天要请全公司的人吃饭，虽然她也大为震惊，但还是如约而至。
到酒店时同事差不多都到齐了，程宴知坐在主位的椅子上，有几分霸总的阔气。
“苏黎，这里！”程宴知指了指身旁空着的位置，向她招手。
在座的都是公司各部门的领导，苏黎也没有和他们一一打招呼，直接走到程宴知身旁坐下。
“大家几乎都是千艺的老干部了，也有些虽然来公司不久，但也是非常优秀的！今天请大家吃饭主要是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同舟共济！”
程宴知端起酒杯，一番豪言壮语的坦言惹得大家一阵感动，纷纷相互夸赞。
“那也是程总给了我们大展拳脚的机会啊！”
“是啊，在千艺我们心里都踏实！”
相辅相成，共同发展的关系，言语间听来也是半真半假，别无二致。
倒是苏黎，侧身将酒杯低于程宴知酒杯三分之一处，眼带笑意的看着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晚上我在红格订了包间，你们叫上部门的人都去！好好放松放松！”
苏黎瞪大了眼睛看着程宴知，没喝醉吧？只说吃饭，没说还要唱歌啊？
公司上下五十几人，不过年不过节的，这一趟不得小二十万了？
她凑过去在他脸旁小声问他，“你喝醉了？还是中彩票了？”
“没事，别担心！”
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苏黎只能说服自己他大概是真的中彩票了。
苏永成已然到了濒临之际了。
苏永康去看他时，被床上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人吓到了。
他立马打了120，同时打了电话给苏虹和苏青阳。
“给小昀打电话没有？”
苏永康看着病床上靠着点滴和仪器续命的苏永成，沉重的问一旁的苏青阳。
“打了，他现在在赶回来的路上。”
“苏黎呢？苏黎怎么还没来？她是不是从来没有回去看过永成？可怜他病成这样都没人知道！”
苏虹的心疼真真实实的在脸上写着，看着苏永成痛苦的样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苏黎电话没人接。”苏青阳回道，“爸，要是叔就这么走了，我们……？”
苏永康没有说话，深深的叹了口气。
苏永成已经是油尽灯枯了，现在吊着一口气也全是为了等苏昀。
沈暄禾出实验室就接到了苏昀的电话。
“怎么了小昀？”
“暄禾哥，你能联系到我姐吗？我堂哥打电话说我爸不行了，我姐电话也没人接。”苏昀在电话里着急的大喘气。
“她现在应该在上班吧，你别急，先回来再说！”
挂了电话，沈暄禾便着急的跑向住院大楼，一边跑一边给宋郁打电话。
“喂，沈医生？”
“宋医生，苏永成在你那边吗？”
“在呢！来了有半个小时了，已经不行了，现在就吊着一口气等他儿子回来了！”
“阿黎还没来吗？”
“还没有。”
宋郁沉默了一会儿，也许苏黎并不想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吧。
沈暄禾站在护士站的走廊里一遍一遍拨着苏黎的电话，依旧没有接通。
苏昀在病房有一会儿了，还没见出来。
宋郁也等在一旁。
大概过了十分钟，苏昀走出病房，对守在门口的苏虹和苏永康说了些什么，便朝护士站走去。
“怎么样了？”
沈暄禾看了一眼走进病房里的苏虹和苏永康，问走过来的苏昀。
其实只一眼就知道，苏永成这是在留遗言了。这样问，只是想让苏昀说句话。
“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苏昀沉重的脸上有着隐隐的叹息。
苏永成刚才的话还言犹在耳。
他懊悔的向苏昀道歉，说对不起他妈妈，说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
“宋医生！宋医生！”苏虹的高喊声从病房传出来，宋郁闻声急忙跑过去。
沈暄禾站在门口，听见宋郁沉痛的宣布，“死亡时间，2018年5月13日下午15点23分。”
病房里顿时传来阵阵哭喊，苏昀蹲在门口，头埋进膝盖。
苏黎中午喝了不少酒，程宴知就在酒店楼上订了包间休息，醒来已经是三点半了。
创意部总监华姐叫了好几遍才把她拉上车。
在去红格的路上，苏黎才看到苏昀的信息。
【姐，爸走了，在华仁医院。】
眸子一紧，连忙拨了电话。
“小昀，还在医院吗？”
“还在，大伯联系了殡仪馆，车一会儿就来。”
挂了电话，苏黎又立马拨了电话给程宴知，同时也叫司机停车。
“程总，晚上聚会我去不了了，家里有点急事。”
电话那头有点吵，想来是程宴知已经在红格了，苏黎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挂断电话又重复发了一遍微信过去。
“苏黎，你怎么了？要去哪儿啊？！程总在红格都准备好了！”
华姐见苏黎匆忙的下了车，急忙打开车门冲她大喊。
“华姐，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随着苏黎的身影越来越远，华姐只得摇摇头轻声叹息，独自坐回了车里。
精心布置的包间里，程宴知看着微信上的消息，失落的对门口的服务员摆摆手说，“这些都撤了吧！”
沈暄禾和苏昀等在病房外，听着苏虹有一句没一句的指责苏黎。
“这苏黎到底在忙什么？！亏永成最后还念着她，她倒好，现在都没个消息！”
宋郁拿着开好的死亡证明走过来，被擦身而过的红色身影撞个踉跄。
“小昀！”
苏黎喘着气叫低头坐在椅子上的苏昀。
“你终于舍得来了啊！再晚点你爸就去殡仪馆了！”
听见苏黎的声音，苏虹便气势汹汹的怒吼起来。
“那早知道我就直接去殡仪馆了。”
苏黎哂笑，在苏永成心里，她就是个坏他气运的赔钱货，早来晚来又有什么关系。
沈暄禾看着苏黎没有一丝波澜的神情心生疼惜，她表面平静，语气中明明满是不甘和委屈。
“你怎么说话呢！你爸最后还念着你的名字！你倒好，一身酒气的穿个红色衣服就来了！你安的什么心？！”
苏虹气极，两步走到苏黎面前扬手就要打下去。
“大姐！”
沈暄禾见势立即伸出手把苏黎护在怀里，苏永康也连忙叫住苏虹。
“好了，这里是医院，都别吵了，让逝者安息吧。”宋郁赶紧上前劝和，“小黎，这是死亡证明，一会儿殡仪馆的人来了要给他们。”
苏黎从沈暄禾怀里抽出身来接过单子，紧紧的攥着走向苏永康。
“大伯，麻烦你带着小昀把这些后事处理一下，把他带回老家安葬吧，钱我一会儿给你们转过去。”
“小昀，你跟着大伯去吧，钱不够跟我说一声。”
苏永康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黎，她竟然真的说到做到。
“小黎，你爸已经走了，你就原谅他，送他最后一程吧。”
“小黎，你这样是大不孝！”苏虹气愤的喊道。
“我给钱了！”苏黎冲苏虹大喊。
“从我妈走了之后，我白天晚上兼职赚钱，我每个月还要给他两千块钱，他生病了我也拿钱给他看病买药，现在他死了，我还要拿钱给他安葬！我做得够多了！你们眼睛是瞎的吗？看不到他是怎么对我和我妈的吗？！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好，你是他亲姐姐你怎么不管？！”
苏黎红着双眼，恶狠狠的盯着苏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沈暄禾站在她身旁，甚至能看到她因愤怒明显凸起的青筋。
“他是死了，但是他带来的伤害并没有带走。原不原谅是我的事，你们没有资格评判。从这一刻起，我跟他的关系就结束了。”
苏黎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她冷静下来，没有悲喜，也没有怨恨，好像一切都在这一刻结束了。
“钱我给你转过去，一切从简吧。”
心跳突然变慢，心口有点喘不上气，腿脚发软，却还是强撑着身体转身离开，从头到尾没有看病房一眼。
苏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可能在她眼里，父母就是有天大的错，那终归是父母，都不应该计较，更何况人都没了。
但是苏黎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她的成长里学到的只有敲打，摧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没有人教她要如何宽容，也没有人教她如何爱。
沈暄禾回办公室换下衣服准备下班，同事的电话打了过来。
“沈医生，物疗课题研究的申报材料在你那里吗？”
“稍等，我看一下。”沈暄禾边说边在抽屉里翻找着，然后又打开电脑查看。
“在我这里，但是我还有一些没有修改好。”
“明天一早要交上去审核，你今天晚上别忘了改好啊！”
“好，我知道了。”
之前一忙，忘记了材料上交的最后期限，挂了电话又不得不坐下来修改资料，便只能先打个电话了。
手机放在桌面上拨着苏黎的电话，响了很久那头才有声音传来。
“沈医生，有事吗？”
“阿黎，你在家吗？”
“在家，准备睡了。有事吗？”
“没事，那你睡吧。”
苏黎把手机扔在一旁，仰头倚着沙发，缓缓闭上了眼。
一辈子自私薄情的苏永成，最终被癌症折磨着孤独老去，她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她却空落落的。
苏永成不喜欢她，她就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他后悔，让他知道他最看不起的女儿恰恰是他最依靠的。
她一直在等他的忏悔，等他的道歉。
但是她没有看到他临终前的样子，不知道他会对她说什么。
她这辈子都没有等到他的认可和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