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章 说过去给他听
苏黎点了一支烟咬在嘴里,微眯着眼看外面被吹得张牙舞爪的树枝。
地上的易拉罐也被吹着滚到了墙边。
天上偶尔一阵惊雷巨响,有闪电划破夜空,像要把天劈开一道口子。
何梅的电话打来,苏黎把烟夹在指尖,长长的吐了一口烟雾。
“阿黎啊,你怎么才接电话啊?”
“睡着了,舅妈怎么了?”
“我听说你爸爸走了?”
苏黎站起来,背靠着阳台,夹着烟的左手垂在阳台外。
“下午走的,小昀跟大伯一起把他骨灰带回老家安葬了。”
“你没去回去吗?怎么说你也是他女儿啊,你不回去,他们苏家的人又要在背后说你了。”
“我去做什么?”苏黎嗤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头踩在地上,“他要的是儿子送终,我啊,最多就是个付钱的!”
“阿黎,你嫂子都跟我们说了,说他还欠了高利贷,那他这人走了,债还了吗?”
“不知道,没还就把那房子卖了还,反正也没人住了。”
“阿黎,我知道你要强,有事也不愿意跟我和你舅舅说,但是以后有事不要再自己憋着了知道吗?你要是不想跟我说,就跟你嫂子说,别憋着。”
“知道了舅妈,那我先睡了。”
苏黎的语气始终是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的,但听到何梅表达出的关心,鼻腔里还是有些酸楚。
酒意被风吹起,醉意越来越强,头也开始昏昏沉沉。
她靠着沙发躺着,右手摸索着地上的啤酒,拿起来仰头喝了一口。
好像从初中过后,她就没有叫过苏永成“爸爸”,也没有再好好的和他说过一句话。
她以为至少可以等到他说句对不起。
手机在沙发缝里沉声响着,苏黎摸了半天也拿不出来,索性就让它唱着。
随之又是砰砰的敲门声,沈暄禾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阿黎!阿黎!开下门!”
声音时远时近,沙发缝里的手机也不停的响着。
扔掉烟头,苏黎又摸索着拿出手机,“干什么?我睡了,别打了。”
“我在阳台听到你的声音了,阿黎,开下门好吗?”
“我准备睡了。”
苏黎依旧冷漠,电话那头却没有说话,只听见敲门声从两个声道传来。
“别敲了,密码是345678,自己进来吧!”
沈暄禾立即开了门进来,大步走到阳台。
阳台没有开灯,只有客厅的一点灯光透过窗户照出去,寂寥昏暗。
他顺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苏黎顿时眯起了眼。
“干什么?难道我还会想不开吗?”
沈暄禾走近去,拿过她手里的易拉罐,心疼的看着她。
“别喝了,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不值得。”
“什么叫伤害?我这是庆祝!”苏黎哂笑道,“我终于再也再也不用背着这个血缘关系了!我彻底自由了!”
说着,便又伸出手在沙发角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碰了碰沈暄禾手中的罐身。
“干杯!”
“你爸妈一定很相爱吧?”苏黎定定的看向前方,轻声说道,“你这么温柔,这么优秀,一定是在一个很有爱的家里长大。”
“我就不一样了,从我记事起,我家的争吵就没停过。”
苏黎就着酒,自顾自的说着,沈暄禾不说话,认真的看着她,听她说。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这十几年的经历吗?”
她轻笑,伸过手去拉下左边肩膀的衣服,肩背处露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疤,皮肉微皱,有些泛白。
“这是初一的夏天,苏永成请朋友在家吃饭,叫我给他们烧水泡茶被烫的。我记得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男人,以前来我家还给我和小昀买过零食。他见我一个人在厨房忙,还指责苏永成不心疼孩子,然后就进来说帮我端出去。然后啊……”
苏黎边说边拉好衣服,熟练的拿起沙发扶手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
“然后他端茶水的手就转而摸在了我身上,我下意识的蹲下去,那水就这么倒在了我身上。”
说着还做了一个水从上倒下来的手势。
沈暄禾见她自嘲的笑着,“我告诉苏永成,我说他的狐朋狗友不安好心,他自然是不信的。”
“苏永成觉得是我坏了他气运,他把他的自私无能都归咎到我和我妈身上。生意不好要挨打,打牌输了要挨打,被人要债也要挨打。小时候债主上门,我们连夜出去躲债,那样子别提有多狼狈了!”
“后来被打的次数多了,我就跟我妈说我要学功夫,我要让那些欺负我们的人再也不敢欺负我们。她跟好多人打听女孩子要学什么功夫最好,最终辗转在我舅舅朋友的亲戚家的武术馆给我报了名。”
“两年的学费我只去学了半年,我妈拿着竹条打了我好久,我也没说是为什么。”
她突然侧过头去看着他,“沈暄禾,你猜是为什么?”
吐出的烟雾消散在眼前,脸上是转瞬不见的苦涩。
“我妈也因为我情绪变得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我就是她的阿黎,坏的时候我就是导致他们夫妻离心的罪魁祸首。他们从争吵衍生到打架,就算是有了小昀也没有改变什么。可能也是那时候她才明白,苏永成喜欢自己胜过任何人。”
“再后来我申请了住宿,我努力学习,盼着有一天能离开凌州走得远远的。高中有一个室友跟我特别好,她替我不平,替我委屈,还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段话说下来,苏黎手中的烟也快要燃尽,放到唇边狠吸一口,烟雾吐出来的同时,话语也随之而来。
“最后她却是插足我和池清河的人。”
说罢,苏黎嗤笑,拿起一旁的啤酒打开来。
此时沈暄禾像是有大石压在胸口,呼吸不能自己。
他听见她说,“所以啊,沈暄禾,这些在你听来很遥远不可思议的事情,可都是我真真实实经历过的,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彩?还有很多,还要听吗?”
沈暄禾面露疼惜,眼睛温润泛红,他难过的不只是苏黎的过往,更是因为她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自然。
苏黎也不想再说了,这种揭开伤疤给别人看的傻事情,也该适可而止了。
他早就听不下去了,一把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进心里一般喃喃说道,“阿黎,别说了,别说了,是我不好,现在才找到你,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苏黎的脸贴近沈暄禾的胸口,听着他心跳的频率和自责的歉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很疼,很疼。
她以为她不会这样疼着了。
她喃喃低语,“沈暄禾,你不是医生吗,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忘记这一切啊,我不想再做噩梦了。”
声音带着笑意,沈暄禾却感觉到衣服胸前湿润,他心头一紧,抱着苏黎的手更用力了。
大颗的雨点砸在阳台,这一刻的苏黎内心是安定的。
她松开手,易拉罐掉在地上,酒水慢慢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