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被订亲了
李薇笑起来,“娘,他二十整了。担心什么?”
春杏进了西厢房便咭咭咭的笑将起来,奸诈无比。李薇刹时想起很小的时候,四个姐姐头抵头趴在土炕上,分食藏起来的白面卷子的情形,那是一种骗过敌人而洋洋得意的笑。
何氏在偏厅小坐了一会儿,愈往深里想,心中的惊讶愈少,高兴愈多。年哥儿那性子,若是娶个不知根知底儿的,委屈了他不说,万一将来娶妻不贤,自己可不是负了佟氏的托付?!再有梨花也十四岁了,自小一家人把她棒在手心里,姐姐们吃过的苦,她是一样也没偿过,愈发不想让她嫁了人后,受一丁点儿委屈了。
一时有些感叹,同样的岁月落在不同人的眼中,总是会有不同的记忆。
正要发话问,却见春杏“哈哈……”的暴笑起来,将信纸扬了扬,“小舅舅太……太鬼了,太鬼了……”
何氏笑他,“要吃你自己吃。孩子们吃坏肚子呢。”
身子抵在门后,回想方才信中的话,那信中说,“……年哥父亲病情好转……适逢邱大人回京述职,岳父大人设宴,……二人皆喜年哥儿聪慧,赞其胸襟心性……”后面的大致意思便是这位孟大先生喜好为人作媒,要为年哥儿挑一门好亲事。邱大人是他的门生,自然附和。
何氏捂嘴儿笑笑,“我也有些别不过来。不过,再往深里想,这也没啥。年哥儿入过咱们家家谱,可早七八年都出得干干净净的了。若他是那种不念旧不念情的孩子,早把咱们忘到天边儿去了——这七八年还能时不时的见着?!”
虎子跑过来磨李薇,“五姐,我要看哥哥的信!”
何氏到前厅,先安排菊香兰香跟着给跟春杏赶车的小厮去三个女儿家报信儿,又去了正房,李海歆在窗前塌上歪着,双眼大睁,并无半点睡意。
春杏在一旁闷笑,没苗头才怪!
春杏望着何氏的背影,又瞪了一眼方才装羞怯装得十分逼真的李薇。
“唉!”何氏忧心的叹口气,去找针钱箩筐,雪光明亮,正好可以做针钱。
虎子想去院中玩雪,何氏不许,他有些无精打彩,趴在桌子上,玩着几颗磨得光亮的小石子儿。李海歆要教他下大梁,若是往常,他肯定高兴得很,这会儿也只是动了动身子,继续玩自已个的。
春杏将信念完,展开年哥儿的信欲往下接着念,看李海歆与何氏的模样,便合了信,伸手倒了两杯茶,往二人面前一推,“爹和娘不赞同意小舅舅的做法么?”
风雪之中,院门隐隐响起,李薇侧耳听了听,有些不确定,以为自己等书信等太久,出现了幻听,“砰砰砰砰”又是几下,隐隐传来,何氏疑惑直起身子,挑帘去看,“别是谁敲门儿吧?”
李薇向何氏李海歆笑笑,准备接着先念何文轩的信,一目十行扫过,突然她弹跳起来,膝盖重重磕在桌腿上,将上面的茶杯撞翻,茶水淌了一桌子,将虎子的衣袖浸湿。
她接过李薇递的茶,喝了一口,点评道,“最鬼莫过小舅舅,竟然使这样的法子,快刀斩乱麻……我猜这是他故意设的局,年哥儿父亲即使是心有不愿,当着那两个人的面儿,他还能说一个不字?!”
何氏听见厢房的声音,加快脚步,进屋时,春杏正扯着装死的李薇,她忙唬着脸斥春杏,“你给我住手!”
春杏不满的敲下她的头,跳起来,“我去给大姐二姐和三姐送信儿。”说着往窗外瞄了眼,“大雪天正好没事儿,咱们家这一宗大喜事儿,可得好好的乐呵乐呵!”
何氏见青苗去开门儿,便立在门口看,隔着大雪,看不清来人,隐隐听到一句二少爷什么的,猜可能是冬生,便让他进来暖和暖和,冬生在院门口答道,“还有信往府里送呢,老夫人您歇着吧。”
何氏拍拍李薇的头,声音缓慢,极尽慈爱,“梨花,来,跟娘说说,这个事儿你心中到底咋想的?”
几个姐姐便把几个最小的,挑出来,让她和春杏年哥儿先过嘴瘾。
腊月十八这天,天蒙亮便开始下起微雪,那像盐粉一样飘下来的雪花,越来越大,在半晌午时,终于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春杏暴笑一通后,将信念于李海歆何氏听,两人愈听愈惊,最后双双呆住。
李薇白了春杏一眼,心说,人家这个叫矜持,你懂不懂?!
春杏长叹一声,“那一府的人啊……”
虎子一见烤甘薯,也来了精神,围在一旁等看。
入手是厚厚的带着潮湿雪气的一封信,李薇诧异了一下,这次信的好象份量挺足的。
“梨花撞疼没有?!”李海歆也忙站起身子,看看李薇一手捂着膝盖,愣愣怔怔的盯着信看,眉头拧起,“文轩信上说了什么?”
李海歆坐起身子,“没干啥。别不过来劲儿呗。”
自小到大,年哥儿对梨花那可是没得说,若说年哥儿给她委屈受,那肯定是不会的。唯一的一点是她对贺府不满意,有佟氏的遭遇在前,又与贺府夫人见了几回面儿在后,愈发觉得她是个面慈心狠的人!
说着起身向后院而去。
何氏看李海歆换了衣裳,在屋里来回转圈,左右是坐不住,便笑,“给你派个活儿!趁着这炭火旺,去找几根匀称的甘薯来给我们娘几个烤甘薯吃!”
春杏看她虽然嘴角含笑,却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笑得畅快,不满的推她一下,“小小年龄,偏偏装得老气横秋!”
李薇脸上的笑意收不回去,不敢抬头,便趴着不动。落在何氏眼中,便是她害羞脸皮儿薄,便以追忆往事的音调说道,“年哥儿啊,要论人才那可是顶顶好的,他呀,小时候可是最疼你了……”说着说着,便将贺永年小时候做过的事儿又絮叨出来好多,有些事儿李薇是记得的,有些事儿却因久远忘记了,或者当时她没留意,爹娘却留意上了。
春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年哥儿来信儿了?”
午饭后,何氏将把偏厅里的炭盆烧得热热的,问李薇,“年哥儿上回来信是哪一日?”
何氏赶快拍打春杏,似是怕春杏将她吓坏了一般。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李薇,上下打量着,李薇被何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脸儿过去。
何氏也回过神来,让春杏再把信念一遍,过了好半晌才道,“这……文轩这真是……”
李薇也笑着点头,春杏猜的应该不差,这才象小舅舅出手!什么佟蕊儿方碧莹,统统都是浮云,这二人现在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呢。
春杏差点被她猛然挑开的门帘打到鼻子,没好气儿的叫道,“死丫头,冒冒失失的干什么去?!”
走到春杏跟前儿拍她一巴掌,“人人都跟你一样?!”
李薇配合春杏演戏,半伏在桌上,以手圈头,做羞怯状,实则她已忍笑忍得满脸通红。
红红的炭火上面,放了一旧瓷盆,里面还有一些碎瓷片,将甘薯放在上面,上面再扣上合适大小的瓷盆,慢慢煨着,等有焦甜的烤甘薯香味儿传来,便把上面扣着的瓷盆拿下来,翻动一下。因里面垫着的碎瓷片受热后,也起到一定的烘烤作用,这样烤出来的甘薯密汁四溢,比单纯扔在炭火之中烤出来的,外皮焦黑焦黑的那种,好吃得多。
何氏被她左一句“毁亲”,右一句“毁亲”,吵得头痛,伸手拍她一下,“我脑子乱着,你别给我加劲儿!去看看梨花。”
何氏气笑了,又拍她,“你给我住嘴!妹妹年纪小,脸皮薄也是有的!”心中又加了一句,何况那人还是年哥儿,自小抱她大的,不自在也属人之常情。
春杏撇着笑,依了桌子坐下,笑嘻嘻的盯着李薇,一副喝茶看好戏的模样。
青苗上了院门儿,急步匆匆向偏厅走来,李薇这时也了门口,这封信隔的时日可不短,不知道那边有什么新情况没有。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春杏立时收了笑意,向李薇眨了眨眼睛,故意大声道,“梨花,你这个死丫头倒是说句话儿!这可是小舅舅应下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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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歆率先回过神来,苦笑,“这实在是让人吃惊,梨花和年哥儿,连个苗头都没有……这亲事还居然就做定了?!”
李海歆插话道,“若真是这样,反倒自在些!”
李海歆难免会往深想想,比如这乡亲乡俗,外加有人会不会传流言闲语的事儿。心头却不如何氏轻松。
何氏看他不接话不出声,眉头轻皱,“你不同意?”
说着又随手敲她一下,“那一府的人,可是比武家的老太太太太还惹人厌,你将来若是敢让她们欺负了,你别说是我妹子!”
春杏在一旁毫不掩饰的“嗤”了一声。
思量了半晌,何氏终就一叹,“大不了将来成了亲,与他们分府住,也没什么!”
浓香的烤甘薯味道散发出来,虎子鼻翼一鼓一鼓的,一副小馋嘴模样。
李薇将跑到西厢房时,听到春杏的暴笑声,仿佛身后有人追赶一般,加快脚步,一头扎进屋内,反手将门闩紧。
在西偏房之中歇着的黄大娘和青苗二人,此时已听见敲门声,青苗穿了大袄子跑去开院门儿,院外正是冬生,撑着一把黄色桐油纸伞,鼻尖冻得通红,见了青苗,从怀中掏出一封来,“二少爷来信了,快给老夫人送去吧。”
何氏笑笑,“不同意能咋着?文轩都做了主了!春杏方才不也说了,这做媒的还是两个大人物呢……”
何氏看看外面的飘飘扬扬的大雪,担忧的道,“也不知道京城下没下大雪,他知不知道及时添衣,大冬天的,又是将过年,得了风寒……呸呸呸……万一冻着可就糟了……”
春杏出去后,何氏把虎子也打发出去。
大信封拆开,里面还有小信封?!李薇挑挑眉头,看那信封上写着“梨花亲启”几个大字儿,悄悄撇过另外三人,呵呵一笑,把那封信纳入袖子里,心虚的解释,“好象是找到好书了,列了张书单给我。”
李薇忙点头,向春杏打保票,“四姐,你放心。她们害了佟婶婶,我心里恼她们恼得很呢,若是敢欺负我,我就要她们好看!”
春杏很满意的一笑,伸过过来推扯她,“你给我起来!”
李薇感叹她娘的想法转得真快,这才说了不多会儿,已变夫婿了……
“嗯,好!”何氏看李薇虽羞怯,却还是点了头,喜滋滋的站起来,“你在这里陪陪梨花,我去张罗。”说完挑帘匆匆去了。
春杏撇了撇嘴,似是在怀疑她这话的可信度。
春杏摇头,继续往下看信,直到将两人的书信都看完,才抬头看李海歆与何氏。两人心中更急,一个个都是这模样,莫不是年哥儿和何文轩在京中出了事?
“这下,你不担心了?!”春杏笑得脸色泛红,眼睛晶晶亮,白晰的脸上带着异样艳丽的神彩。
李薇立时回神,将何文轩的信往桌上一扔,“……让,让四姐给你们念。”说着抱紧袖子中那封给自已的信,闷头冲出偏房。
李薇忙求饶似的向春杏一笑,“四姐,把这事儿全推到小舅舅身上不好么?你可别再跟咱娘说什么!”心理关口不好过,这是她之前正担心的,现在何文轩都揽了去,何必多生枝节。
一边将另外几张信笺展开,开始念,“大姐、姐夫……”李薇愣了,这是小舅舅写来的信?往下翻了两页,才是他写来的。
菊香兰香应声去了,春杏这才挑帘进了屋,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和几页信笺,挑了挑眉,快步过去,将信纸拿起来,刚扫了几行,也是一愣,何氏与李海歆被她这模样弄得心头一沉,“文轩信中到底说了什么?”
李海歆应了声,披上他半旧的大袄子,去了厨房那边,不多会儿用小簸箩端来十来个手腕精细匀称条长的甘薯来。
李薇扯他进屋,点他的额头,“三字经都没学完,你还看信呢!”说着把虎子往何氏那边儿一推,自己坐在桌前拆起信来。
何氏最后说道,“……娘先前还愁给你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呢。你小舅舅这宗事办得虽让人吃惊,细想想,倒也没什么不好。年哥儿自小与你们姐妹几人一起长大,可是再知根知底不过了,旁的不说,成亲后不受夫婿的气,那是一定的!”
李薇记不清楚信的内容,但是整封所传达出来的基调,却十分清楚,那便是何文轩在宴上,当着邱大人与他的老泰山的面,实在推脱不了,不得已才替何氏与李海歆做主,应下这门亲事……
李薇听到这个,也有点了兴致,放下书笑道,“爹快去拿甘薯,我也想吃烤甘薯。”以往在李家村的时候,下大雪时,一家人围聚着一个炭盆,一边笑闹,一边烤甘薯,那焦甜的香气惹得春杏往往等不及甘薯完全熟透,便嚷着要吃。
李薇脸色正了正,点头,“应该是吧。冬生送信时说,要往那边送呢。估摸着已经知道了。”
春杏咕哝,“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叽叽歪歪的,一点也不爽利!”
挑几个略大点的放在碳盆旁边儿,另有几小点的仍留在簸箩里,放到院中,笑道,“冻甘薯也甜得很。坐在热炕头,吃着冻甘薯,那滋味儿和六月天里吃了冰一般,心底爽快着呢。”
日子缓缓流过,李薇十四岁的生辰过了,贺永年二十岁的生辰也过了,又一个新年一步步近了。
李海歆应了一声,下塌穿鞋,穿到一半儿又愣住了神。
春杏没好气儿点她的头,“你当我不知道轻重么?不过……贺府那边的人现在应该也知晓了吧?”
李海歆轻叹一声,“我去睡会儿!”说着起身出了偏厅,向正房而去。
与李海歆相对无言坐了半晌,感叹,“这个文轩……”要说这消息给她的大多还是震惊惊讶,何氏心头倒没有多少抵触,自小养大的孩子,日后能长长久久的守在身边儿,那可不是她早些年一直盼望的么?
“你这孩子怎么冒冒失失的……”何氏连忙去拉虎子,嘴里埋怨着。
何氏拍他一下,“你快起来吧。只顾着心头自在了,也不想想女儿将来的日子!年哥儿差不多是我一手养大的,梨花嫁给他我放心得很!……我叫人送信儿春桃春兰春柳三个了,三人肯定高兴着呢。你别板着脸,让几个闺女心头嘀咕,又惹梨花往旁处想……”
李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小舅舅用一招。他真是不得已和无辜才怪了呢!
春杏强压着笑意,倒了杯茶,自己慢慢的喝着,“爹,娘,让我说呀,这事也没什么不好不妥当的。梨花和年哥儿怎么了?他早出了咱家的家谱了,小舅舅信中不也说了,那位孟先生也说,自古阴差阳差成就好姻缘!梨花还配不上他不成?再说了,小舅舅现在已做主把梨花的亲事都做下了,还有这两位大媒人,一位是四品知府,一位是当朝有名望的大儒,年哥儿他爹也是当场应的,爹娘难不成想让小舅舅为难,毁了这门亲事儿?……不说这保媒的是两个大人物,单说毁亲这事,那传出去也不好看呢!”
李海歆从放粮的宅子里转了一圈,冒雪回来,说窗子什么的都无碍,让家人放心。何氏和李薇都笑,有什么不放心的,前两天刚去过,再者还有人专门看守着,漏了风雪,他们会不派人来说一声?!
三言两语便说到何文轩头上,听闻李家尚有一女现年十四,极聪慧可爱,堪为良配,便当场做个牵线之人……,贺萧应允,何文轩在信中说,“……此二人,一人岳丈,一为上峰,推之不却,弟只好越俎代疱……”下面还有一些望何氏李海歆不要责怪的话云云。
回应她的李薇快速消失的背影。春杏向菊香兰香摆手,“你们回房,把炭盆升起来,待会儿要小睡。”
何氏一听有信往贺府送,便住了口。
※※※
“……再说,年哥儿那爹即然应了,难保没有借靠着小舅舅的心思,他能痛痛快快的答应毁亲?!”
春杏在一旁笑红了脸,不时插嘴,说些她也记得的往事。
何文轩在他小时候不过指点过几回他的字,两人的字迹倒是极象的。
抬起笑红的脸儿,抬眼扫过何氏,轻声说了句,“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李海歆撇了她一眼,“你同意?!”
屋中炭火不旺,他也没盖个被子,何氏上前推他,“这是干啥呢?!”
春杏笑嘻嘻的拍拍手,“好,我这就去。……叫了那么多年哥哥,现在该他叫我四姐了,想想就痛快,哈……”一面说着一面笑咯咯的出了偏厅。
“初二。”李薇歪在靠窗的塌子上看书,雪光隔着窗纸透进来,格外明亮。许是屋内碳盆烧得太旺的缘故,她混身暖洋洋的,没什么力气,声音也有气无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