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敦煌城，西凉王宫。
精致香炉燃着熏香，屋内铺了层厚厚的地毯，上面用金丝线绣着繁复花纹，凸显出一股独特的异域风情。殿内衣饰明艳的侍女站成一排，端着手中的服饰让沈汐挑选。
“这些衣服我都不穿，都收起来吧。”沈汐环顾四周，冷声道：“去把你们大王子叫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听到这个称呼，管事婢女面面相觑，皆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原本站在殿门处的管事嬷嬷年龄最长，做事沉稳。她通晓中原的规矩，缓缓走上前，用中原的话交流：“姑娘切勿动怒，稍等片刻。”
管事嬷嬷离开，大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不久，殿门外响起轮椅的辘辘声，一步步逼近，沈汐目不转睛盯着殿门。
绕过幕帘，入眼的是一位浅发金眸的男子，他唇角挂着笑：“你找我来，是要对我说什么？”
偶有冷风灌入，便响起接连不断的咳嗽声，这声音直听得人撕心裂肺，像是整个人都要昏过去。尽管如此，手中的朱雀依旧被他紧紧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白色。
管事嬷嬷要上前披一层毛毯，盖在浅发金眸男子的腿上，却被他抬手制止：“都退下去吧。”
沈汐直直盯着他不放。
男子身下轮椅缓缓向前，虽然身体有疾，行动不便，但周身却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他手中捧着一只卯榫拼接制成的朱雀，结构精巧，栩栩如生。
大殿内的侍女依次离开。
沈汐脸上没有畏惧之色，起身走上前几步，四周静得出奇，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两人挨得不远，沈汐直视他的眸光，多少带了一丝俯视的意味。
沈汐字字清晰：“谁能想到堂堂西凉国大王子，竟敢窝藏在大周朝公主，你这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男子金眸划过一道亮光，似乎发出了声轻笑。
沈汐紧闭不放：“我说的不对吗，西凉大王子……慕长音。”
慕长音眼底多了一丝欣赏：“你很聪明。”
仅凭周身环境就猜出他的身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沈汐自嘲一笑：“我若是聪明，就不会让自己身处眼下的境地。”
自从在大周被绑走后，一路奔波，绕过天启，最终抵达西凉敦煌城。途中她不愿开口说话，只默默记下周围的一切人和物。
她已经被带来此地数日，虽然行动受限，只能被困在宫殿内，但她凭借着对西凉国的了解，准确猜出了慕长音的身份。
她把人叫来，是来到此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沈汐心底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慕长音不远千里把自己绑来，究竟是何用意？
慕长音低头把玩手中朱雀，良久抬头道：“公主……不用心急，我不会杀了你，我把公主请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我会慢慢告诉公主。至于公主明白一切之后，再做抉择也不迟。”
沈汐神色平静。
大周朝不会放任她陷入危险而不顾，更何况她还有三哥。只要她保证活命，就能被救出去。现在她要做的，是摸清楚大王子究竟要干什么。
半晌，沈汐平复心情，挤出一丝笑意：“好，我们拭目以待。”
大殿外，慕长音的轮椅停下。
眺望远处，目之所及是连绵雪山，再往南，便是大周的方向。
手中的朱雀逼真极了，翅膀扇动，似乎要飞出去。
“她和姑姑长得很像，对吗？”慕长音的嗓子低沉，垂下的长睫掩住心底思绪。
管事嬷嬷曾是鄢郡主的侍女，她知道大王子在想什么，低头附和：“有几分鄢郡主的往昔风姿。”
鄢郡主在出使大周前，是西凉国最受欢迎的郡主。郡主她不仅武力高强，而且为人善良，擅长手工匠事。
她不忍旁人嘲笑慕长音的腿疾，多日不休赶制出来一座轮椅送给他。后来为了给他解闷，还将她心爱的朱雀送了人，那是郡主养了好几年的。
造化弄人，可惜了鄢郡主，远在大周不能归来。
大王子与鄢郡主感情深厚，或许是西凉王宫内最挂念她的人。
慕长音喃喃自语：“两日之后会有一支商队入宫，那时应该是是他们出手的好时机，一切都准备妥当，我期待与他们的见面。”
对于沈汐，有人来营救在意料之中，什么时候来，如何来，他静静等着看。
慕长音低头抚摸朱雀的脑袋：“我期待与他们相见。姑姑的女儿终究要回大周，我会帮她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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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商队到达落脚驿站。外面天色逐渐暗下来，阿汀刚收拾好床铺，便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沈姑娘，咱们去楼下同大伙吃饭吧，西凉的美食，与天启的可大有不同，沈姑娘……”
话还没说完，沈念就打开了门。换了身衣裳的沈念再次令阿汀眼前一亮，愣了片刻紧紧跟上。
大厅装点一番，烛火通明，摆布席位。原本平平无奇的驿站，瞬间变成了光彩夺目的宴场。美味的珍品佳肴如同流水般送进来，散发出诱人的色泽与香味，让人目不转睛。
沈念随意找一处坐下，阿汀也挨着她落座。
座下铺着软垫，漆桌上摆满佳肴，单单是最简单的烤包子都让人馋得流口水。阿汀肚子咕咕叫，只等着开动了。
厅中有舞女穿着红色纱裙，舞姿动人，腰间用银线缠着流苏，腰细腿长，裙摆舞动间流光溢彩，让人如痴如醉。接连不断的鼓乐如落盘玉珠，扣动心弦。
沈念打量席中之人，章领队坐在靠前的位置，此时已经看痴了。其余人顺次而坐，而最靠上的位置正是留给商队的贵客。
最上的坐席还空着。
他还未出现。
四周再次响起窃窃私语声，偶尔飘来“贵客”和“公子”字样，勾起诸位的兴趣。
阿汀知晓此人的身份，掩唇轻咳两声后，给大家小声解释：“这位公子家财万贯，是天启和西凉有名的商人，所有商队都知道他的名号，无人不敬。”
西凉难得来中原公子，是西凉王室的座上宾，更是商队眼里的香饽饽，样貌还长得俊秀过人，自然是引起不小的轰动。
商队但凡能与王室攀上关系，那便象征着源源不断的金银啊，于是章领队对待这位公子恨不得捧在手心上。
“这位公子姓什么来着？”
旁边有人小心翼翼发问。
“我好像听到章领队称他为谢公子，别的再多也就无从知晓了……”
谢钰落座后，不少人起身相应，沈念一只手端着银制酒杯，另一只手轻扣桌面。
谢钰出现在西凉不足为奇，沈汐丢失，沈景湛若是没动静反倒反常。
只是，谢钰这个身份是沈念没想到的，不像是临时借用，而是用了很久。以商人之名出行便利，还不让人察觉到真实身份，能自由出行与西凉和天启之间。
如此看来，谢钰的手伸得可真够长的。
宴席间，等到大家喝得兴起，头缀珠玉的婢女从厅后悄悄走来，将手中捧着的信递给沈念。
沈念挑眉，抬眸往座上看了一眼，发现谢钰正巧看过来。
夜色渐晚，宴席落下帷幕，众人纷纷离场。沈念走到厅外，皎洁月光洒在栏杆上，这里有人已等候多时。
沈念：“谢世子对赫连家族了解多少？”
谢钰眉眼含笑：“殿下想要知道多少，我便了解多少。”
沈念继续问：“那西凉皇室呢？”
谢钰：“亦是如此。”
赫连家族是西凉王室贵族，其中长子赫连殊便是前段日子觐见大周的使臣。在他进入京师不久，沈汐便消失不见。
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除非是提早设下的阴谋。
时月与沈汐一同被绑走，为了更快找到人，要摸清楚敦煌城的各方势力。
“公主殿下与您的侍女当真是主仆情深呢。”谢钰仿佛看透了她心底所想，“我知道殿下下面有什么打算，殿下也知道我能进入西凉王宫，如若殿下不弃，我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夜风吹乱人的发梢，丝丝缠绕。沈念目光沉静，望向王宫的城楼。
谢钰收回视线，心底却好似浮起一根毛羽，轻轻描述着她的模样，一笔一划，最终呈现绝世的画作。
西凉王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每次商队归来天启，西凉王都要搜罗一番，专门花费一天来招待这些商客。到那时，进宫的人可以趁机探查王宫内的人员和布局。
谢钰知晓沈念要做什么，也笃定沈念会答应，一个愿意为侍卫孤身赴险的人，不会在乎太多的世俗眼光。况且，时间拖得越久，王宫里的人人危险就多几分。
“后日何时进宫？”沈念问。
“看来公主殿下是同意了。后日辰时，我在王宫外等候殿下前来。”
或许谢钰没意识到，他眼中浮出的喜悦格外明显，仿佛与平日不苟言笑的他不是同一人。
“谢世子，我有一事不明。”沈念转过头看他，问出心底疑惑，“为何是你亲自来到西凉？”
太子登基在即，身为太子最得力的助手和挚友，谢钰此时应该留在京师，而不是千里之外的敦煌城。沈汐固然重要，但是在谢钰眼中，这件事难道比太子沈景湛还要重要？
着实奇怪。
话音落下，周身的一切仿佛静止，风声，喧嚣声全都消弥不见。
谢钰眸底漆黑如墨，看不出丝毫情绪，微微上挑眼尾，染着几分天生的凉薄，淡漠长眉蹙起，好似在认真思考此事。
他不知道该如何答复，或许心底早已有答案，只是不愿承认。明明可以派别人前来，为何是他亲自出现在这里呢？
沈念见他久久没有出声回应，便转身离去。
当夜风再次吹起，一缕墨发拂过，谢钰指尖发烫，嘴角却露出冰冷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