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少年竖着高马尾系了鹅黄色发带,衣摆飘逸,房门合上时只看到了如墨的乌发。
谢钰眉头微皱,厌恶内心升起的淡淡失落,转身离开了揽月阁。
不论沈念是否来了江州……即使来了也妨碍不到他们此行……
良久,小厮折返回来面带歉意:“两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两位公子今日还是请回吧。姮娘……她说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再见客了。”
姮娘样貌出众,琴棋书画惊艳决绝,是揽月阁的头牌雅妓。不少文人墨客时常慕名而来,姮娘因为身份出众,有了亲自挑选客人的资格,想见上一面并非易事。
为了掩人耳目沈念特意扮成了少年模样,眉眼如画,颇有风流恣意之感。她手指有节奏地敲了几声,并不动怒点点头回:“无妨,佳人难觅,既然姮娘无空,我就只能下次再登门拜访,急不得。”
她话虽这么说,心里却不这样想。
揽月阁见不了人不代表其他地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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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星稀,晚风沉静,屋顶之上幕天席瓦地坐着两人。
此地是姮娘的住处,沈念这回是真的“登门拜访”了。
白色月光倾泻如下,沈念从怀中掏出两壶自己在昭阳宫酿的桃花醉,递给身旁人。裴子初身着黑衣,仿佛与身后的黑夜融入一体。
酒的清香弥散开来。
沈念想到此行的目的,青色玉佩从袖中滑落。玉佩在月光下发出盈盈光泽,其中雕刻着并蒂莲还有一个细小的“叶”字。这是芸姨走前留下的玉佩,希望帮岁岁找到真正的家人。岁岁原来姓叶,巧的是与姮娘同姓,叶瑾姮的叶。
真正的……家人?
收起玉佩,沈念不由得看向裴子初,回忆起前世那些遥远的事情。上一世,裴子初与自己在孤儿院相识,两人都是孤儿,习惯了独来独往。眼下她有了家人,那裴子初的家人在何处?
虽然满心疑惑,但沈念却依旧没有开口问。
被盯得太久,裴子初喉头微动,耳垂泛起的薄红隐藏在黑夜里。只是,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像是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有人的长相……与他相似吗?
气氛有些冷清,沈念从怀中摸出一本秘籍来,直接问:“这书中剑法你可都掌握了?”
帮裴子初治疗筋脉,教授他心法剑法,沈念自认为算得上他的半个师父。
这样想着,沈念突然有点想念她那不靠谱的师傅了。白胡子老头儿真是爱逍遥,游历三年都不见人影。若是今年再不回来,她就让那鸣嘀炸开花。
裴子初有些意外:“回殿下,这本书的功法我已学完。只是……有些心法依旧无法顺通筋脉。”
裴子初的筋脉不仅被挑断,还撒了奇异毒药,需要接受每月一次的药,忍受非常人能承受的苦痛。
沈念皱眉:“学不了那就不学,这是秘籍的损失,不是你的。”
“殿下说的对。”裴子初垂眸一笑。
清澈月光都不及这笑意明媚。
另一边,叶瑾姮回到院子里已经是灯火初上之时。
师爷早有吩咐,一旦有人找自己便立即告知,她谨记在心。因为怕有人跟踪便不敢直接去面见历师爷,只是派人递了张纸条去县令府,之后因怕出了差错便称病歇息。
大抵是出于保护,历师爷特地在她的住处安排了几名拳脚厉害的侍卫。
为首的一名男子身材魁梧,面相忠厚,许多事情都是由他掌管。他看到叶瑾姮恭敬道:“姑娘回来了!”
心底总是惴惴不安,叶瑾姮问道:“今日院中可有什么异常?”
叶瑾姮呼了一口气:“那就好。”话落,她推门进了房间,看清地上香灰印上的脚印在心底暗道一声糟糕。
有人进来过这间屋子!
昏黄烛光落到她身上,肤若凝脂的脸蛋铺了层光亮,掩在衣袖中的纤纤细指泛白紧绷,泄露了她内心的脆弱慌张。
她强作镇定质问一声:“谁在屋里!”
回音飘荡在房中,却无人回应。
叶瑾姮心头不安感越发强烈,她快步走向铜镜从妆奁中翻出一把精巧匕首,刀尖泛着寒光锋利无比。
这是师爷赠予她用来防身的。
再转过身,房中忽然多了两人。
“啊!”叶瑾姮低呼一声,手中匕首几乎掉落在地。
沈念脸带歉意道:“叶姑娘莫怕,我来找你是要帮你,并无害你之意。”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枚青绿玉佩,“叶老爷膝下两位女儿,小女儿在叶家出事时年仅三岁,不知现在去了何处。”
“岁岁!”瑾娘睁大了眼,冲上来夺过玉佩细细察看。
并蒂莲玉佩,这正是父亲留给她和妹妹的玉佩。父亲被官府押走的那天,妹妹在一片混乱中不知所踪,这么多年她苦苦寻找未果,她一直期待姐妹二人的团圆,就像这并蒂莲相生相依。
此刻这玉佩为何出现在这位少年的手里?
姮娘眼含泪光,直直看着沈念:“你见过我妹妹,她现在人在哪里?”此时她早已没了平日的矜持。
“你的妹妹被芸娘带走照料大,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姚县。”沈念将人搀扶起来,把芸娘写下的东西递给叶瑾姮看。
叶瑾姮喃喃自语道:“芸娘?”
妹妹的奶娘正是芸娘,曾是母亲的贴身丫鬟,记忆中芸娘对自己也颇多照顾。
芸姨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写了下来,那些被掩盖多年的真相此时被揭开。历师爷年少时原本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受了老太爷的接济恩惠得以中举,一时意气风发,之后却连连失意落魄几年。叶老爷需要为族中小辈寻先生,记起他这号人便重新启用。
按理说,历师爷应该心怀感激报答叶家的知遇之恩,但他却恩将仇报,为一己私利联合仇敌陷害叶家,让叶家陷入万丈深渊。历师爷精明却伪善,叶氏也是无意间才知晓此事,在官府派来抓人时偷偷让芸娘带着小小的叶瑾岁逃走。
叶瑾姮一脸的不可置信。
历师爷曾救过她,她被充为官妓,是历师爷在大赦之际为自己赎了身。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他而起。
“话就说到这里,信不信由你。芸姨说将玉佩先留在你这里,合适的时候你会见到岁岁。”沈念起身,看着倒在地上的叶瑾姮道。
“他为我赎身,照料多年,我一直视他为恩人。如果真是他设计害我全族,将他千刀万剐都难消我心头之恨!”叶瑾姮突然放声大笑,泪水从脸颊滑落,最终泪流满面。
玉佩上放在桌上,上面雕琢的莲花栩栩如生。
沈念轻声回:“所有的一切,你可以自己去求证。”
·
几日后,叶瑾姮有了回音,她愿意帮沈念一起拿到赵遂和师爷的罪证,要亲自为叶家洗脱冤屈。
沈念与裴子初坐上马车,弯弯绕绕行驶到一座庄园前。庄园依山傍水,翠竹清泉,是个大户人家的隐秘府邸。大门外站着几名短布粗褐的护卫,一位嬷嬷走来将两人引进庄园里。
沈念头上梳着妇人发髻,垂眉依偎在裴子初身侧。
为了能接近赵遂的府邸,裴子初扮作青州商贾齐沐,而她如今的身份正是齐沐的妻妾。
赵遂在姚县有不少庄园,专门用来结交拉拢贵人富商,提供隐秘场所供其饮酒作乐。只是要拿到请柬还需要熟人引荐,叶瑾姮便是这位熟人。
裴子初摘下常带的面具,露出干净却美艳的面容,眼尾微挑,眼角的泪痣带着几分蛊惑,浑身透着风流。
齐家家大业大,齐沐身为楚家独子且是个少有的美男子,他妻妾成群,浪荡不羁,许多没见过他的人都听过这份名声。原本让裴子初来假扮,沈念还担心漏出马脚,如今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能说担忧是多余的。
宴席上琴弦丝竹,余音不绝。
历师爷为人谨慎,每一个进入庄园的人都要经过严格查证。青州齐沐有劳姮娘递了拜帖,今日前来拜访,如此一桩大买卖,他要亲自见上一见。
帘子掀开,来人的面容逐渐清晰。
历师爷不由得一怔,座上的赵遂眼底更是显出惊艳之色。
齐沐真是生了副好皮囊,通身贵气逼人,精致的五官映衬眼角泪痣,让人看上一眼就难以忘怀。身旁的妻妾气质独特,肌肤雪白,发如鸦羽,一双桃花眼浅淡清澈似含着积雪。
虽然在座的诸位时常流连于风月场所,见惯了美人,但这会儿见到来人也不由得感叹一声。
赵遂热情起身招待道:“早就听闻齐公子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尊夫人也是貌美如花,齐公子有福啊,快请上坐。”
这次宴席不仅请齐沐一人,其余的几位也都是江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也跟着附和,宴席瞬间热闹起来。
裴子初浅笑道:“赵大人言重了,能亲自见到赵大人是在下的荣幸,能得如此款待齐沐就先在此先谢过了。等赵大人何时有空去趟青州,齐沐必定亲自为赵大人接风洗尘。”
身侧的沈念垂眸莞尔一笑,温婉动人。
两人入座,桌上摆着各式佳肴,酒香醇厚。很快,有歌姬舞女纷纷登场,笙歌鼓点声再度响起。
赵遂心底仍有怀疑,时不时加以试探,聊上几句青州的商行,还有齐家名下的钱庄。
裴子初对答如流,赵遂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场上的歌女身着西域服饰,气质香艳,眉眼含情,摇曳的身子渐渐靠过来,整个身体几乎要贴到裴子初的身上。
赵遂一边饮酒,一边观察这边动静,见裴子初并未拒绝,眉眼间竟有调情的意味,不由得在心底哼笑一声。
齐沐爱慕美人。
眼见为实,赵遂的心这次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宴席进行到一半,沈念脸颊通红,眼含水光。她抬手扶上额头,眼底全是醉酒之后的妩媚,附身在裴子初脸侧耳语几句。
裴子初面露关切,上言道:“赵大人,我的夫人不胜酒力,还请赵大人允我将夫人扶回房间。“
“慢着!”赵遂回。
“嗯?”裴子初眸光微动,面带竟带了几丝不悦:“赵大人想说什么?”
见他动怒,赵遂语气低了几分。
“我只是突然想到我这有一壶陈年老酒,若是品尝时齐公子不在,那可真是可惜了。”赵遂指着一旁嬷嬷继续道,“不如就先让下人把尊夫人送到邻近卧房休息,齐公子稍后过去,不知这样齐公子意下如何啊?”
虽是询问,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齐沐宠爱妾氏但绝不会影响家族生意。若是不顺从,赵遂便会心生怀疑。
沈念捏了捏裴子初的衣袖,柔声道:“夫君,我一人回去便好。”
裴子初睫毛轻颤。
少许,他唇角微弯:“赵大人说的有理,那我夫人就有劳这位嬷嬷了。只是我不能让夫人久等,咱们早早饮完酒,早早歇下如何?“
“好好好!”
赵遂笑声爽朗,举起酒盏饮完一杯。
沈念被嬷嬷搀扶着去了卧房。
庄园很大,绕过层层长廊到了卧房门外。嬷嬷将沈念安置在床上,抬脚合上了门。嬷嬷守在门外,躺在床上的沈念缓缓睁眼,眼底恢复清明。她起身轻轻从后窗翻到廊中,再纵身一跃,借着深沉夜色到了屋檐之上。
她要找到赵遂窝藏账本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