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顾云舟搀扶着昏倒的妇人,四周守卫反应过来立即冲上去将人团团围住。
这里除了赵首领便是瘦猴主事,他听到顾云舟的质问心底的火气蹭地一下涌上来。很少有人敢这样跟他们头儿讲话,况且眼前这位明显是位寻常书生,就算将人捉了也惹不了什么大乱子。
他快步上前叫嚷道:“你个书生睁大眼睛看清楚,明明是这妇人扰乱秩序在前,里面的人不可擅自进城,我们将人拦下也只是秉公办事而已。”
原本以为此话一出,书生便不会有什么话说,没想到这书生的语调更加薄凉不见丝毫怯意。
顾云舟并未理会瘦猴的话,只直直看着领头人,字字清晰道:“大人见到这妇人晕倒为何袖手旁观,为何任人晕倒在此地不管不顾?难道大人这样做也是问心无愧、秉公办事吗?”
李首领眼底浮现愧疚没有出言反驳。这番话也堵住了瘦猴的嘴,他瞧着头儿为难的神色,便开始擅自动手。
既然话语上占不了便宜,那就只能先将人抓起来。
“大人!大人你当真是问心无愧吗?”顾云舟再次责问。
瘦猴腰间握着剑柄的手痒痒起来,一只手指着顾云舟训斥:“大胆!你、你敢这么、这么跟我我我们头儿说话!”
手底下几个人跟着瘦猴一起动作,思虑着如何把眼前人押解进牢里去。
李首领出神片刻,细细打量眼前的书生,明明身着寻常长袍周身气度却不凡,眼底有着上位者的震慑之意。忽然,他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骤然警惕起来。
远处还有投来的一道视线。
方才与书生同行的人就在那客栈之中。
“住手!”
李首领仓促呵斥,走到顾云舟身前恭敬道:“这位公子说得有理,此事确是我们做得不够妥当。”
随后他吩咐手下找郎中过来为妇人查看病情,还不忘给女童带些吃食。
听完头儿的吩咐瘦猴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动身去寻郎中,离开之前还不忘恶狠狠瞪了顾云舟一眼。
顾云舟脸色依旧铁青道:“人已经昏厥过去,我想将人带进客栈内。”
“不可!”
李首领下意识拒绝。
顾云舟气急反笑:“难道大人看不到城内的歌舞升平,听不到城外痊愈的传言吗?大人还要这样继续自欺欺人到几时?”
时疫一出,受苦的姚县百姓达数千人,所有人统统一律不准入城。近些时日城门内外的景象犹如天壤之别,城内酒楼夜夜笙歌,全然一片繁华景象,而城外只有受饿的老人与孩童。迟迟不让百姓入城,那就是断了最后一线生机。
赵首领怎会不懂其中道理,只是为了保住身上的官服不得已为之罢了。他无奈闭了闭眼道:“上头有令,我不可不从。”
虽然声调明显低了下去,却依旧不容抗拒。
还是这句话。
顾云舟冷静下来不再言语,抬手轻轻抚上女童的发顶,看向她的眼底满是歉意。
女童懵懂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多少明白此时的处境,她抬头怯怯地看了赵首领一眼,赵首领立即将脸挪开。
四周寂静,只有城墙的旗帜被风吹得发出呼呼声响。
双方陷入了僵局。
方才离开的瘦猴突然喘着大气跑过来,捂着胸口急急道:“头儿!头儿!有人刚送来一块玉牌!”
虽然瘦猴头脑不太精明,但不至于傻到不认识玉牌上面的字。
送玉牌的分明是宫里的人!
宫里派了人来江州查看灾情,莫不是此刻就在姚县,在云来客栈之中?
手中沉甸甸的玉牌像声警钟,彻底敲醒了李首领,他立即换了番说辞:“公子此时可以入城了。”
顾云舟目光落在玉牌上,很快想通此人前后反差的缘由,平静地搀扶着妇人与女童进了客栈。
直至目送背影离开,来自客栈的那道视线才消失。李首领缓缓呼出一口气,捏了捏手心,上面早已冒出许多冷汗。
·
城门口恢复如常,外面风声作响,客栈内却冷冷清清没什么客人。
客栈二楼空荡荡,顾云舟将房内的窗户关上。桌上摆着美味佳肴,但房中的人还没享用。
昏倒的妇人已经醒来,躺在床上稍稍睁眼。赶来的郎中诊治病情,说是急火攻心外加营养不足导致的昏厥,需要修养几日。
这位妇人恰好是顾云舟的邻居,经常照料小时候的顾云舟。顾云舟记得她的恩情唤一声“芸姨”,芸姨的女儿名叫岁岁,今年刚满八岁。
芸姨清醒之后抱着岁岁喜极而泣,将近月发生的事情都如实告知,还带来了私塾老先生的消息。
安顿好芸姨,顾云舟去见了沈念。
“殿下,我想自行离开前往时疫区,我有需要亲眼见到老师。”顾云舟说明来意,他要确保老师安然无恙。
“顾学子要去,那就多带吃食照料好自己的身体。”沈念语气微顿继续道,“不过若是顾学子有空可以帮忙查两件事,一件是查清楚里面有没有赵遂安插的人,另一件则是……查一下那位神医的身份。”
沈念并不意外,倒像是早知道他要进时疫区。
“云舟谨记。”
顾云舟离开后,沈念找来纸笔写下一封信递给裴子初:“把这封信给姜游年,他看过信后会想办法赶过来。”
时疫并非不治之症,可以多位妙手让江州城尽早恢复原貌,更何况姜游年知道这位神医会激动不己。
从方才起裴子初周身气息便不对,像是在担忧什么事。沈念关切道:“子初,你在想些什么?”
裴子初抬眼:“殿下,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我们要调查赵遂与那位师爷,需要从揽月阁的瑾姮姑娘入手。”
他知道沈念怀疑囤积药材之事也是赵遂所为,钱庄银两、李氏药房及贺县令暴毙桩桩件件线索都指向赵遂,也知道沈念必定会接近那位神通广大的师爷以搜集罪证。
“那我们明日就去见这位瑾姮姑娘。”
听完沈念的话,裴子初眸光更沉了几分。
揽月阁,是江州城最大的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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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县县令府中人人谨慎小心,历师爷特意嘱咐要精心照料府中来的京师贵人,手下人尽心尽力。历师爷没有说的是,在府上已经住了几日的正是三皇子沈景湛和世子谢钰。
县令赵遂严封住手下的口,决不能让三皇子发现他做的那些事,单单是囤积药材之事就能让他掉脑袋。幸好慌神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个知州跟着提心吊胆。
这样想着,赵遂呼吸顺畅许多。
自从得知三皇子要亲自视察时疫,知州及各县令做足准备,结果三皇子越过各县直接视察姚县,让众人一时懵了神。
赵遂拿起书桌上知州的来信,斟酌如何回复。
师爷此时推门而入,匆匆道:“大人,三皇子和谢世子方才出了府。”
赵遂瘫坐到身后的太师椅上,喃喃道:“三皇子他……为何此刻突然离开,竟没有一丝先兆。莫不是哪里出了疏漏,被三皇子发现了?”
赵遂只觉得头疼欲裂。
“大人莫急。”历师爷立即安抚。
历师爷人到中年仍眉清目秀,依稀看得出年轻的俊俏,浑身散发出书生气,却遮盖不住双眼露出的精明。他不慌不忙,靠在赵遂耳边说了几句。看着师爷胸有成竹的模样,赵遂悬着的心重新安定下来。
窗外已夜深,烛火静静燃烧。纱窗上映照出人影,赵遂提笔回信:一切都安排妥当,知州尽管放心,只需静待佳音。
只要宫里的这些人离开,一切都能重归平静。
·
次日,揽月阁内。
月牙白锦袍,碧玉簪子,腰间玄色墨玉泛着光泽,如松的身姿映照在澄净的碧空里,周身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铮——”
琴声突然乱了调。
抚琴的姮娘脸色通红,没料想自己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她琴艺高超,因为望着眼前背影不留神而弹错了音。
谢钰转过身来。
他眉眼疏离,笑意略显浅淡:“瑾姮姑娘想必是累了,刚好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姑娘,不知道瑾姮姑娘可否愿意回答。”
揽月阁的姮娘原名叶瑾姮,是阁中花魁。
“只要公子所问瑾姮知晓,那瑾姮便会知无不言。”姮娘起身隔着珠帘浅浅行礼,身姿摇曳万种风情。
谢钰笑道:“瑾姮姑娘先请坐。”
三皇子与谢钰昨日离开县令府,循着打探线索也找到了叶瑾姮。三皇子有事耽搁在路上,刚好在此时上了楼。
房间内藤萝珠帘点缀,风格雅致。
进到雅间后三皇子先是打量花魁一番,随后接过谢钰倒的茶水,漫不经心道:“我在来的路上偶然见到一人,那张脸看着甚是相熟,你定然猜不着我说的是何人。”
见他这般高深模样,谢钰倒来了兴趣:“哦?既然我猜不透,那你便说说来听听。”说完,拿起茶杯轻吹了吹。
三皇子戏谑道:“方才我在路上瞥见一位少年,唇红齿白,风流倜傥,竟与我那念儿妹妹竟有七分相似,可真是稀奇。”
谢钰的茶水停在了嘴边,眼底闪过意外之色。
三皇子继续道:“若是你见了,就会明白我说的话是否可信了。”
穆侍郎的案子查到江州,那少年如果就是沈念也并非不可能,这些都需要确认。想到这里,谢钰心底泛出一股莫名的感觉,之前还从未有过。
珠帘后的叶瑾姮熟知男女之情,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来之前三皇子已经熟知姮娘身世。叶瑾姮是原江州富商叶氏家族的嫡亲,因叶氏触犯律法没落,族中女子皆充官妓,她才流落于揽月阁。
不过,三皇子对姮娘与师爷的故事更感兴趣。他今日前来见这姮娘,再顺藤摸瓜查清姚县的蹊跷。
三皇子语气温和:“瑾姮姑娘,历师爷以前曾是叶府的常客,不知你与他是否相熟,又对这位叶师爷又了解多少?”
叶瑾姮眼底闪过惊慌,很快消弥不见,她柔声回答:“历师爷以前是我父亲的座上宾,我有幸与历师爷有过几面之缘。”
银丝炉中细香缭绕,叶瑾姮将往事娓娓道来。
此时的揽月阁门外很是热闹。
两位容貌出众的少年吸引了众女子的目光,都想主动迎上去招待客人。但少年点名想见瑾姮姑娘,众人散去小二挠头犯难,这瑾姮姑娘还在招待贵客,只管先请人上了楼。
小二将人领到一处雅间,道:“两位公子稍等片刻,瑾姮姑娘就在这隔壁房间,等瑾姮姑娘一有空就马上过来。公子莫急。”
“有劳了。”其中一位少年点点头,眼角的血红泪痣显眼。
小二推开门将两位迎进房里。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里面的人走出来。淡淡的桂花香味似有若无,勾出深处的记忆,谢钰扭头往旁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