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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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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布被堪堪掀起一角,露出李林扭曲的半张脸,胸前一片血肉模糊,皮肉翻张之下数条蠕动的虫子游走啃噬骨血。

    常宁终是不肯再看,伸手替他闭上睁得浑圆的眼睛,痛心疾首道:“此番强虏女子采血的事情告一段落,白羽门出了此等逆徒实是我门中之耻,是我教导不严。常某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白羽门会一一给受难的女子家里补贴,派人护好他们安全,无论责难我都全部受下只求各位能给白羽门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叹了口气,看了眼血渍斑驳的裹尸布:“从今以后常某一定严于律己,好好约束门内弟子。阿林他……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只求大家能够允许常某将他安葬,请高僧为他超度减轻罪孽,也好告慰因他受难的亡灵。”

    一番话情真意切,常宁拂袖掩面,悲伤地快要站不稳。

    底下立时一阵唏嘘一阵哀叹,直赞常门主宽宏大量,温和慈悲。

    “谁不知道那个李林就是硬塞进来的,要不凭着是常门主的侄子,能让他这么轻易就进白羽门要我说,这件事压根怪不了白羽门。”

    “就是,谁不知道他一堆脏事。还是常门主心软,都这样了还心疼那个畜牲。”

    “常门主慈悲雅量是出了名的,他可是个菩萨般的大好人呢!”

    “唉对了,旁边站着的那个是谁啊?站在常门主和谢公子旁边,怎么不穿白羽门的衣服”

    “那就是你浅薄了吧,那可是常门主前几日新收的徒弟,白花宴那日还亲自带着与众人介绍呢!”

    “常门主收徒了?嚯,好大的威风!他可真是好运气!”

    那人艳羡地感叹几句,又牙酸地往白愿的方向瞧了瞧,勾肩搭背地吆喝着与另一人喝酒去。

    交代完事情过后,周围的弟子利落地抬走担架,人群也渐渐散去。

    三位掌门脸色皆不大好,江恒川最先开口:“说说,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好端端的变成这样?你平日是和李林不对付,但也不至于被他抓去放血吧!”

    江静水垂着头,被划伤的手腕一阵一阵地作痛,额头时不时跳跃的青筋清楚地提醒着她昨天晚上见到的骇人场面。

    思绪不受控制地想到那天晚上见到的戴着面具的神秘黑衣人。

    她张张口却不知该从何处说去,抬眼却感受到旁边一道眼风也落在自己身上。

    她回头,看见白愿抿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眼神她读不懂,却让她莫名不舒服。

    她想了想,硬着头皮回:“我,我昨晚没睡好,早上不小心把茶水泼到李林身上。他当时很慌张,好像很害怕,然后就急匆匆去换衣服了。之后……我无聊出去散步,就被他抓走了……”

    “确实是这样的江伯伯,我当时也在现场我可以作证。李林衣服湿了之后他表现地魂不守舍,像是刻意在隐藏什么。”谢淮安急忙上前说道。

    白琼华看了看在场站着的四个人:“当时就只有你们见到李林,他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白流年皱眉:“情绪不稳,嗜血好杀,明显受制于人。”

    “不错。”谢淮安也站了出来,仔细回想当夜的情形:“几日前我就发现他武艺突飞猛进却剑风诡谲,加之昨夜我在他身上发现他中了蛊毒。往日种种反常基本上可以确定他是受人蛊骗,不得不取血维系自身,所以才铤而走险。”

    白琼华说:“取血一事他虽有参与但凭他一人之力决不可能操纵整件事情,恐怕幕后黑手还躲在暗中窥探我们的一言一行。李林……是被他们当成了替死鬼。”

    常宁半张脸侧对着窗台,午后艳丽的阳光穿过缝隙投射到他脸上,半明半灭,半黑半白。

    半晌他抬头:“不管如何李林都参与了这件事,现下也只能对外宣称是他一人所为。至少能给百姓一个交代,叫他们安心,剩下的我们会尽力追查。我相信,只要幕后之人按耐不住就会有再次出手的时候,届时我们定不会放过他!”

    白愿抱臂半靠在柱子一侧,房帘垂下的璎珞随风轻轻拍打在他腰上束着的剑身上,发出悦耳的清脆碰撞声,好听极了。

    凉凉的眼风扫过屋内众人,他像个局外人一般自进入这里就不发一言,却将每个人的神情都落入眼底。

    江静水慢吞吞地绞着发汗的手指,视线不经意间与白愿相撞。她顿住,对视两三秒后迅速挪开。

    白愿眼底有抹促狭的笑意,还不算太笨,至少没把那晚的事情说出去。他视线又转向常宁,心底冷笑一声。

    呵,装模作样。

    息生堂

    江静水疲惫地趴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太师椅上,眼睛阖着,卷曲的睫毛又浓又长。如墨一般的长发倾泻至椅边,露出一截细腻白嫩的脖颈。

    “囡囡。”江老夫人爱怜地顺顺她的脑袋:“刚吃完饭就困成这样?”

    江静水半睡半醒地揉了揉眼睛,眼底涌上一层生理性的泪花:“祖母,我困……”

    “昨夜没睡好吗?我瞧着你一连几天都这样,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闷闷地回,长睫垂下:“我做噩梦了。”

    梦里一片黑漆漆的旷野,四周寂静地可怕,时不时有阴风刮过来,割裂的风声带着飒飒的枝叶摩挲声,浓重的腥臭味萦绕在她鼻间久久不消。

    她感觉头脑发昏,胃里也一阵恶心。远处窸窸窣窣地传来声音,她看见熟悉的黑衣人。有很多,密密麻麻地提着刀朝她走过来,刀尖还在滴答滴答地向下滴血。

    他们一转身就发现了她,个个眼神赤红,凶神恶煞地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鞋子踩着地面的残枝败叶,吱呀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像是催命符。

    她想跑,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脚像是被牢牢定在了地面一样。她想叫,但是嘴巴张得老大也发不出丁点儿声音,只能惊恐又绝望地看着他们还在一步步逼近。

    画面一阵天旋地转,她又来到了撞见李林和神秘人密谈的那夜。但是很快她就被他们发现捉住,没有人救她,李林甚至还是死前那副满脸污血狰狞的模样,狠狠掐着她的脖子口中不停说着什么。

    她被掐的头昏脑胀,浑身像是被碾碎一样酸软,被迫直视那张眼球凸起,满脸鲜血的扭曲面容……

    一连几天皆是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她半夜惊醒睡不好觉,眼底一片青黑。

    江老夫人心疼地摸摸她头发,皱眉说:“喝安神汤了吗?”

    “喝了,但是没什么用。”

    “唉……我的囡囡受惊了,这种事交给你爹爹他们就好,不要多思多想。这几日你总是憋在家里,瞧着这精神头也不好,你出门逛逛散散心,从前你不是总闲不住喜欢往外跑吗?正好驱驱坏心情。”

    “嗯。”

    她点点头,将脑袋靠在江老夫人膝上,整个人乖觉地趴在她身上,像只懒惰的猫儿。

    此时日头将将要落,夕阳垂挂在天边,绯红霓漫整片天空,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到她脖子上,那颗晶莹剔透的碧玉玉环发出莹莹的光亮。

    江静水被这光刺到眼睛,困倦地抬手遮了遮,视线恰好落在了它那处。

    她情不自禁地抚摸那块的温度,想起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祖母,这块玉真的是我从小就戴着的吗?娘亲送给我的生辰礼?”

    “对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江老夫人温和的笑着,淡淡地回答。

    “没什么,”她把玩着手里的玉:“白愿总是问我这玉哪来的,问了我好几次,我看他对这个挺感兴趣的。哦对了,白愿就是前些天常伯伯新收的弟子,那次我走丢还有百花宴被歹人抓去都是他救的我。”

    江老夫人眸子微不可察地缩了缩,深深看了那块玉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

    “祖母,你怎么了?”江静水看着她变了的脸色迟疑地问。

    “啊,没事,我没事。”她偏过头望着窗外残阳,又恢复了平素的亲切,仿佛刚刚的骤变是错觉,但语气却是几乎生硬地问:“囡囡和那个白愿熟悉吗?关系好不好?”

    关系好不好?祖母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静水心里疑惑,却没多想,如实地回:“不算熟识,他性子很冷,平常基本不怎么和人说话,我们……勉强算是不太相熟的朋友吧。”

    “是这样啊。”江老夫人点点头,盯着她脖子上的那块玉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说:“一说起这我就又想到你娘亲了,她自小就身子骨弱,养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米都没有药吃得多,各种汤药补品一直就没断过,活脱脱一个小药罐子。”

    “后来嫁给你爹,身子也渐渐有了气色,不像以前走几步就咳,娇娇弱弱的像朵难养的花,风一吹就倒。”她说起以前,混浊的眼底都渐渐浮上光彩,眼尾都晚起了皱纹。

    “我那时还担心你爹爹会不会嫌弃她病弱,生怕她嫁过来受委屈。幸好你爹爹很爱你娘亲,这些年将她照看地很好,还有了你。”

    江静水弯了弯漂亮的眉眼,爹爹很爱娘亲,她一直都知道。

    所以她在世时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离世多年也未曾再娶,西厅那里种满了娘亲喜爱的花草虫鱼,她的房间摆设也分毫未动,每月也会遣人去打扫,仿佛她从未离开一样。

    后面的故事她知道,娘亲是个病美人,自小就患有心疾,怀她的时候很艰难,总是吃不下东西,被折磨地形销骨立。

    怀胎十月,生产那日是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听祖母说,那夜下了好大的一场暴雨,惊雷声不断,生她的时候是难产。

    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叫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孩子终于在当夜平安落地。过了子时,娘亲却没能撑住,于第二日草草看了她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她一出生就没了娘亲。

    偏偏她生辰过后的第二天就是母亲的忌日。

    这是个伤心的话题,江静水垂下纤长的眼睫,说:“娘亲长的一定很美。”

    “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她美?”

    江静水嘿嘿一笑,盈盈含水的眼眸像是会说话:“不然怎么把我生的这么好看呢?”

    “你呀,小机灵鬼。”江老夫人宠溺地刮刮她的小鼻子,也笑弯了眼:“囡囡说得对,你们两个都是都是小美人。”

    江静水这些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懒懒地窝在家里当个米虫。无聊了就找祖母和巧巧说话,时不时会因为睡的早起的晚挨江恒川几顿不痛不痒的训,一天最长的时间就是到后院凉亭里乘凉小憩。

    凉亭坐北朝南,位于湖中心,湖里开着大片大片茂盛的荷花。

    粗壮的荷茎撑着红里透粉的荷花开满了整片池塘,硕大的荷叶簇拥着花朵,红绿交映煞是好看。偶尔还有水里嬉戏打闹的鱼儿探出头来亲吻荷茎,随后快速没入池水中,只留下池面一串的泡泡。

    风里都带着闷热,迎面刮来吹得人身上一子燥意。

    她喜欢摘一把大的芭蕉叶挡在头顶,背靠软垫躺在椅子上,眯着眼赏荷花荷叶。嘴馋了就卷起袖子裤腿下湖去摘好吃的莲蓬,冰冰凉凉的水还有香甜的莲子都充满着夏天的味道。

    困了也不想动,干脆卷了个薄毯窝在太师椅上睡觉,一睁眼到天半黑,然后又开开心心地去吃晚饭,吃完接着滚到自己床上继续睡。

    前几天因为夜夜做噩梦折磨地她身心俱疲,最近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她可得逮着机会好好把之前欠着的觉补回来。

    平时里她爱热闹爱繁华,总是寻着空子溜出去玩,是个闲不住的,如今却一反常态的怎么也不愿出去。

    江老夫人率先忍不住了,前几日耳提面命地逮着江恒川说了一大堆。怪他平日总是动不动就训斥个没完,出了这么多的事都不知道安慰安慰自己女儿几句,生怕江静水憋出什么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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