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问诊
脑中闪过今日白天听到的那两人的对话，江静水看着紧绷着下颌的白愿，轻声道:“是我们今日听到的碧草姑娘，你别生气，总会有办法的。”
白愿没吭声，垂下思绪乱涌的复杂眼眸，瘦削的面容一半笼罩在阴影中，半明半暗，衬得他脸有种病态的苍白。
良久，他才哑声道:“他一开始进城是为了奶奶和小虎，为了养家糊口。什么都不挑什么活都干，后来他说他有了喜欢的姑娘，于是就更拼命的赚钱，受了伤也不愿多花银子买伤药，就为了有天能攒够钱娶她回家。”
“二百两银子，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些。他赔了钱还讨来一顿打，呵。”
白愿轻嗤一声，冰冷的语调听得江静水心口打颤，她能感觉到，白愿在生气，而且怒意不小。
她吞咽下一口气，碰到他手腕上的束袖，小心安慰:“会有办法的。”
她真怕白愿直接提着把剑冲到万花楼，踹翻打大柱的那几人然后再给那老鸨一刀，让人直接血溅当场。
别人也许不会但江静水直觉这样的事白愿能干出来。
白愿偏头看着她，目光短暂地流连了一瞬便挪开，转身走进灶房，丢下一句:“嗯，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席间谁也没再说话，就连平日里最闹腾的小虎都老老实实地缩在饭桌一角安静地扒拉着饭，气氛越来越凝滞。
饭后，白愿把给他们带的东西一一分完，又细心叮嘱了奶奶和大柱几句，拉着江静水踏着月色回去。
星星在低垂的夜幕上闪着微弱的光泽，江静水点燃烛火，暖黄的灯瞬间照亮黑漆漆的房间。
她坐到椅子上，慢慢说:“我虽然学艺不精，但基本的药理知识都懂，给人看病还是不在话下的，而且我一直想有一天能开个属于自己的医馆，治病救人。”
白愿抬眼看向她，暖色的火光笼罩住他全身，让他原本冷冽的轮廓渐显柔和。
他眼尾微红，就这么打眼看她，仿佛在问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静水对上他的眼睛:“城中离这儿不算远，我可以去摆个摊替人问诊。普通的疑难杂症我都能对付，而且我收的比寻常医馆的便宜。”
白愿移开视线，薄唇抿紧。
江静水眨眨眼，继续说:“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奶奶对我这么好，我还吃你的用你的，就当是我付给你的一些报酬吧。”
“而且我也很想试试，说不定我以后真的自己开一个医馆呢，就当是提前做准备。”
白愿还是不说话，紧皱着的眉头暗暗表达他对此事的态度。
江静水拉过他偏过去的身子，笑嘻嘻地说:“那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难道你还能去万花楼也把人打一顿，把人和银子讨回来啊？”
“也不是不行。”白愿出声说。
江静水又无奈又想笑，心道不愧是你，要真去这么干了，恐怕得惊动官府，到时候别说银子要不回来，他们可能不仅得倒赔人家银子还回不去家。
她没再继续这个纠结的话题，身子凑近了几分，捏了捏白愿骨节修长的手指，说道:“光靠我肯定不行呀，这片常年没人打扰，旷世隐居，不少珍贵的草药都生长在这儿。”
“我都看过了，屋后那一块儿，长了不少的药材呢。像桔梗可以止咳化痰，紫苏叶可以缓解食欲不振消化不良。嗯……要是能摘到像石斛或者岩黄连之类的草药，那就不愁赚不到钱了!”
“所以，”江静水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望他:“你能不能帮我采点药材？我们得一起努力。”
白愿几乎微不可查地轻轻点了点头，江静水恍惚了一下，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欣喜地找来纸笔，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一笔一划开始描摹各式草药的模样:“那这样说好了，我把它们的样子画出来，你照着找就行。”
大半个时辰过去，江静水揉揉酸软的手腕，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颇为满意地拍了拍纸上画着的草药形状。
一回头发现白愿冷不丁地出现在自己身侧，她吓得一激灵。白愿倒是没大动作，淡淡说了句:“很晚了，先睡吧。”
江静水迷糊地点点头，爬上床盖上被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出藏在心底的话:“白愿，你是不是生气了？你为什么要生气？”
“……”
白愿是醒着的，她知道。可是她等了很久，都没能听到他的回答。
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这一天折腾了许久，她再也控制不住进入梦乡。
耳边传来床上之人绵长有规律的呼吸声，白愿翻身闭上眼睛。他是生气，生他自己的气。
小时候阿娘说他没心没肺，没有感情。除了自己他甚少有牵挂之人，好不容易有了，小虎，奶奶，大柱。
可他们却被人肆意欺负，放在以前，他真的会如江静水说的那样直接提着剑到万花楼。可是，他这样做，江静水会不开心。
她不开心，自己也会跟着难过。
从前他孤身一人，现在放在心上的，多了她。
今晚，她提出要出去医诊赚钱的时候，他心底一阵抵触酸涩。这明明不是她应该做的事，虽然她说得轻松，一点儿都不在意，可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不答应，江静水会难过。他答应了，自己又烦躁。白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到自己明天还得起早去采药材，强迫性地闭紧双眼，觉得自己就没这么憋屈过。
第二天一大早，江静水坐在椅上，眼巴巴望着面前堆积成小山的一大摞药草。
白愿从怀里掏出她昨晚画的图纸，指指桌上:“桔梗，紫苏叶，陈皮，党参……都在这儿，明日我再去多采一些，不够告诉我。”
江静水扒拉了几下，回过神来:“够，够，这也太多了。”
她默默咂咂嘴，这得起多早去采啊。
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敬佩之意，白愿不愧是白愿，采个药都能这么别具匠心，果然优秀的人到哪里都优秀。
她喜滋滋地把药草收进箩筐里，背出门的时候回头冲他说:“你不用跟过来，采这么多肯定累坏了，你先好好休息，下午的时候再来接我吧。”
她扶着白愿坐下，水盈盈的杏眼弯成小月牙:“其实你也不用采这么多，我卖不卖完都说不定呢。而且我就是给看诊，本来也没打算抓药。嗯……我们继续加油!”
江静水手掌握成拳，冲他扬了扬，留下一句:“等我回来!”随即跑出门。
上次她跟着白愿来得时候没记路，只顾着留意街上摆卖的各式新奇玩意儿，这回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处空余的角落。
江静水铺好木桌，挂上问诊的旗幡，把药材从背篓里一一拿出来摆放好。虚坐了会儿，便有个粗麻布衣的老媪颤巍巍地走向她桌前问她是否能看病。
江静水眼睛亮亮地连连点头，动作麻利地替她诊完脉，只是偶感风寒又有咳疾。她看着面前女人单薄着身子时不时咳嗽，应该是陈年旧疾了。
她给开了些苦杏仁和紫苏叶，嘱咐每日一副，水煎服之。
临了付银子的时候，江静水笑吟吟地温声道:“我这儿比寻常医馆的便宜，大娘您回去也要多注意身体，天凉了记得保暖。”
女人满脸笑意地被她送走，江静水暗自舒了口气，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第一个客人顺顺利利，希望接下来生意兴隆!
人长得水灵嘴又甜，关键是收费还便宜，出诊第一天江静水摆在路边不起眼的小摊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客人。
她怕出什么差错，手心起了一层汗意，尽心尽力地给每个排队来的客人把脉开药。
脑中突然想起爹爹从小念叨她的话:技多不压身，从前她看医书稀里糊涂，现在想想又庆幸又懊悔。
庆幸的是她好说歹说看进去了不少，至少对付寻常的疑难杂症还是绰绰有余。懊悔的是她心猿意马，对继承江恒川医术这件事上几乎不怎么上心。
是药三分毒，她写药方的手都是颤抖的。每开一次药，都会在脑中反复确认一遍是否开错了，量对不对，生怕出丁点儿差错。
没想到她有一天也能得造化如此，江恒川要是知道他那个半吊子女儿能独自上街给人问诊会是什么表情？
江静水抓药的手摸了个空，她茫然地思绪被拉回现实，这才意识到手边的药草已空了。
抬头望望天，夕阳斜斜挂了半边。已经是下半晚了，时间不知不觉竟然过得这么快。她不好意思地冲面前的男子笑笑:“药草没了，我给你写个方子，你到这附近的药馆去抓吧。”
男子被她这一笑瞬间红了半边脸，耳朵红地像是要滴血。他愣了愣连忙双手接过药方放进怀里，挠了挠头，不自然地问:“姑娘明日还来吗？”
江静水边收拾东西边回道:“会来，后面还要来好多天呢。”
见她收摊准备回去，叽叽喳喳排长队的人渐渐散开。
江静水掂着手里分量不轻的荷包，一路开心地小跑起来。白愿要是知道他采的药材全卖完了一定很高兴，要是知道她今天赚了这么多钱一定更高兴。
想着想着，迎头便撞上一个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