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谁在发报？
她把眼前那一小堆喂鸡都嫌少的食物吃光了，才想起还有被褥、被套需要缝。拿出刚买来的针线，好不容易把线穿过针眼，却又发现被被套太厚，针买细了，起初穿不过去，一用力“噗！”，针倒是过去，正好扎在手指上，疼的她大喊了一声，狠狠把针拔出丢到地上，然后找到碘酒和纱布包了手指。她也不太会包扎，包了好几层。
看来还是得找帮忙的，回想起钱士禄抽紧晾衣绳时候动作，显然比较会干活儿。
在她心目里，从来没有什么欠人情或者不好意思一说。但是敲门毕竟有些尴尬，显得自己有求于人。
正有些迟疑，就听到门外沉重的走楼梯的声音，应该是钱士禄回来了。
她一瞬间思忖出一个计策，于是赶紧打开门。她想要的效果，就是自无意中撞见钱士禄，然后等钱士禄贴心问起自己为何深夜外出，是不是有什么紧要的麻烦？然后她才顺坡下驴，东拉西扯中无意中提及自己在学校做实验时手受了伤，无法做一些原本力所能及的事情，正要找二楼大嫂帮忙，想来钱士禄会马上立即上赶着帮自己这个忙。这样就避免了主动求人这件事，同时也回避了自己连这么简单的缝缝补补都不会的真相。
她打开门时，钱士禄正在自己门口找钥匙，也没回头，没有看到她左顾右盼、怅然若失的演技。
“小老弟，回来了？”她只能自己主动搭话了。
钱士禄转过身，醉眼迷离，手里还拎着一个酒瓶子，原来出去买醉了。
“怎么了？”
“我没事儿，我出去走走……少许喝了一点。”
他直勾勾看着杜衡说。
杜衡眼神极好，瞄到他手上拎着的酒瓶上写着“七宝大曲”。
她在租界这个浮华地方，也常见登徒浪子情场失意，借酒浇愁的，但是无论喝的人事不省或者大喊着要死要活的，没有喝这路土烧的，至少也得是瓶洋酒。尽管失恋如苦酒，但是苦酒也必须有格调。
也不知道他哪儿买来的。
“小老弟你怎么了，有人惹到你了？”她故作惊愕道。
“没人惹到我。我只是出门小酌两杯，有些微醺。”
“微醺成这样？”
“芳菲，你别管……我还行。”
杜衡只得悻悻返回，看钱士禄这副样子，何止帮不了自己，怕是快吐了。前天夜里田雨刚吐完，害自己洗了半天，今天你让他缝，半途再吐了，那这床被子就不能要了。
她回到屋子，思忖翻两条毯子出来，也不是不能盖，明天再找人也不迟。
于是一边看杂志，一边听着收音机，调在郑汲清常用的频道，也不知道郑汲清今天会不会发报。若他动身来上海，时间很紧急，大概已经出发了。但是这个频道应该有人会继续发报。
凌晨时分，呼号小河的重庆电台再次发报，在完成例行发报后，仍然呼叫“田鼠”。
她和田雨讨论过，今天起，郑汲清会不会继续在电波中出现，会不会继续呼叫田雨。
田雨认为仍然有可能，江行舟曾经讲过一些迷惑对方的方式，其中一种就是在用电台约定好行动后，电台活动照旧，只发一些无意义的问候，多少也可以迷惑暗中监听内容的敌人。
她试图听出手法是否不同，但是还没有田雨那样的火候，看来只能等明天和田雨打个电话看看她怎么看了。
正拿起那烈酒地准备给自己倒一杯。却听到收音机里有了应答。
起初，她猜想可能是其他电台串了频道，但是等了一会儿，发现那部电台的呼号竟然是田鼠，不断呼叫小河。她知道田雨没有电台，不可能是她，但是是谁在冒充田鼠发报？
呼叫连续进行了数次，最终停止。重庆方面并没有回复。也许他们觉察出手法不同了？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什么。这才发现那瓶酒还攥在手里。她拿起电话想要立即给田雨打一个电话，但是想到行动原则，尽量不要直接打对方家里电话，于是又放下。
实在一肚子狐疑，于是穿着睡衣，拎着那瓶酒出来到了晒台上。原本买这瓶酒是想庆祝一下今天自己的两项行动成功，这会儿满脑子问号，只希望酒精能起到一些激发思考的作用。
此时已经凌晨，晒台上安静的很，微微有些风 。除了远处霓虹闪烁，近处房舍已经鲜有亮灯的。
环境倒是十分适合思考。除了钱士禄晾晒的大秋裤和毛衣在风中摇曳，实在煞风景。看来他确实被重击了，连毛裤都忘了收回去。
她将酒瓶酒杯放在晒台护栏上，先点了一根烟，抽了几口开始仔细思忖，到底是谁在冒充田雨发报？是日本人？还是租界里的其他什么军统小组？是为了引出田雨，还是为了提醒她什么？
推敲了半天，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缘由。谍报工作一向都是藏在暗处，要么偷听，要么偷看，没有抛头露面的。
风吹的有些大，她裹着一件睡衣也有些冷，只一转头，就看到一个高大人影站在不远处。她当时几乎魂都吓出窍。
“谁？”
“我！是我。”黑暗中传来钱士禄的声音。
“吓死我了，大晚上你不睡觉，跑这里来要发神经啊。”
“我忘了收衣服……”
听上去，他酒倒是醒了几分。
“收什么衣服，过来陪姐姐喝一杯。”
杜衡突然想和他聊几句。
“我不行，不能喝了。怕万一，酒后失态。”
“怕什么万一，刚才不是已经失过态了。一回生两回熟，过来，我给你倒上。”
杜衡将半截香烟放在护栏上，腾出手把那只杯子倒满。她只带了一只杯子出来，杯子递给了钱士禄，自己索性拿起酒瓶对着嘴喝了一口。一口烈酒下去，倒是不太冷了。
钱士禄拿过杯子，犹豫几秒钟也喝了一小口。
“怎么样，比你那土烧好喝些吧？”
“嗯。”钱士禄很含糊地回答一声，大概觉得不怎么样。
“怎么回事儿啊，刚才见你失魂落魄的，是谁欺负你了？我告诉你，这里人都坏，专门欺负乡下来的。告诉姐姐，谁惹着你了，姐姐巡捕房认识人。”
“没……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想明白一件事……”
“想明白什么了？”杜衡借着涌上酒劲，一跃坐到护栏上，也不怕摔下去，两条腿从蜷起的睡衣里漏出来，就在钱士禄眼前晃来晃去。
“我想明白了，上一辈约定的儿女婚姻，其实很封建。以后我不提了。”
“不提了？为什么？”杜衡一时间倒有些落寞。
“我醒了。”
“什么醒了？酒醒了？”
“不是。我刚才……撒了泡尿……就醒了。”
“切，什么鬼，神神叨叨的。”杜衡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口。
“等我忙完这里事情，就回诸暨。”钱士禄说。
“你家里生意怎么样了啊？”
“谈的差不多了。我这次来，带来不少家乡茶叶，还剩下些，明天你拿去喝。”
“我不喝茶。”杜衡又拿起半截烟抽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不用备课？”
“备课？”杜衡愣了半秒钟， “哦，明天没课。”
“对了芳菲姐，你在大学教什么啊？”
“教英语？对，是英语。”
“你……你那位男朋友，也教英语？”
“他么……也教英语。”
钱士禄大概不想这么这么尬聊下去，转身向他的秋裤。
杜衡也觉得护栏有些凉，想双手撑石着头护栏下来，却不料右手酒瓶在护栏上打滑，人一下子向后倒去。她原本只有一分醉，身形也极敏捷，赶紧向前借重心，避免向后仰。人刚向前倾倒，钱士禄已经闪到近前，一把抓住她握着酒瓶的右手。杜衡就势住向前一倒，正好扑在他怀里。
若没有钱士禄这一下，她也不至于摔到楼下，她一直很自豪自己不恐高，经常坐在阳台窗台上看日落月升，夏天乘凉喝酒，既然敢坐，自然留着应变余地，最多向里摔一跤，那也是掉在阳台里。
但是钱士禄从转身到伸手抓杜衡，这一转一抓，实在出乎意料的快。他给杜衡的印象有些呆头呆脑，平时拎着包走路，好似手脚也不甚协调。刚才这一下，用出手如电形容也不为过。
杜衡向后退了半步，钱士禄这才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