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试探
“谁啊?”里面一声喊。
杜衡心里也没好气,钱士禄显然是在明知故问,她也不答话,继续用力砸门。
听到里面脚步声靠近,她赶紧搔首弄姿拢了拢头发。
门打开,钱士禄一脸谄媚伸出头来。看到杜衡顾盼间转向自己,他的笑有些僵住了。
杜衡偷眼看到他身后沙发柜子都不在原来位置。
“你能不能别发出那么大声音,我还要备课。”她微嗔道,其实她屋里就没有一本正经些的书。
“杜老师对不住,我刚搬来,总得收拾一下。《黄帝宅经》有云:夫宅者,乃是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非夫博物明贤而能悟斯道也……”
“你要搞这套封建糟粕,那也不用这么急吧?”
“这屋子朝北,阴气重。你也知道我丁巳年生人,属蛇,八字缺火,这柜子又挡住了南方丙丁火,所以得移动一下,这种事可要紧的很,不能拖啊。嘿嘿嘿……”
“你刚才怎么不告诉老刘,我们认识?”
杜衡说着推开钱士禄挡住的门,自顾自进去,没忍住呛人的灰尘,咳嗽几声。
“你不是不想认识我嘛。我就假装不认识咯,怕你生气。”
“怕我生气还搬来?切!”
“我在上海也要打理家父的一些生意,缺一个落脚点,正好看到门口有招租,所以……”
“所以就搬来气我?”杜衡故作嗔怪。
“不敢,不敢。”
“咳咳,这么大灰怎么不开窗?”
“开不得,开不得,这北面窗开不得。俗话说,四时不开窗,家门少灾殃。现在申时,正是损有余而阳气未补之时,你看这扇窗虽北却偏东,实是鬼门方向,实在不宜开。”
他的习惯和杜衡正好相反,杜衡是晚上才开窗,怕阳光晒坏衣服。他是夜里不开窗,怕没有阳光。
“什么神神叨叨的……”杜衡噗嗤笑了起来,“对了,我爸爸他怎么样了?”
“令尊他……身体不好。我来时有些哮喘。”
“唉……他秋冬就是这样,又是喘,又是痰。这身子骨,还去当什么教育部的差。”
杜衡坐到沙发上,自顾自点上一根烟,翘起二郎腿。故意露出一截大腿来。眼睛没闲着四处溜,看到墙角边一台收音机,应该是房东留在这里的。
“昨天夜里,你也别怪我。你突然冒出来,我也是吓了一跳……以为是坏人搭讪,这种事儿你们男人不知道,我算是惊弓之鸟了。”
“我知道知道,你这么漂亮,一定有很多登徒子死皮赖脸想套近乎。”
“你也算有自知之明。”
杜衡调侃着,只觉得屁股下面硌得慌,手一摸,发现沙发上有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本打开的旧的线装书上,封面上写着:“《杜光庭桃花开运十六局》……你刚才翻箱倒柜,就是干这个?桃花开运?开的什么运?”杜衡压低嗓子,用一种魅惑又沙哑的嗓音问。
“不是不是,这本书是我……带来忘了收起来……”
钱士禄臊了一个大红脸,赶紧接过书塞到枕头底下。
“我记得你小我三岁?”
“是啊,我属蛇。今年二十四。今年本命年。”
他说着还撩起衣服,露出裤子上系的红绳子。随即感觉到不妥,赶紧放下。
杜衡一脸嫌弃转过脸,哼了一声,不过脸上依旧笑吟吟。她才没不好意思的时候。
“你呀,得叫我一声姐。”
“是是。”
钱士禄慢慢坐到杜衡一边,保持了一米距离,倒还是规矩。他大概注意到,刚才自己展示红裤带时,确实有些失态了,显然是一个重大减分项。
“我知道,你我父母间当年儿戏一样的婚约,但是吧……”杜衡故作扭捏状,“我们确实不合适。毕竟你也太小。”杜衡掸了掸烟灰,长出了一口烟道。
“这个,我觉得不是大问题吧?老话不是说,女大三……”
“其实呢,我也有心上人了,大学里的老师……”杜衡随口撒了个谎。
“我知道杜小姐你们家书香门第,令尊又是校长。你呢,还留过洋,我只上到中学,连县城也没出过,没多大见识,确实高攀不起。不过……不过……我现在也是浙江文保会的参事,”他说着拼命展示胸口伪政府的徽章,“上月去南京开会,还见到了汪主席,坐在第二排。嘿嘿嘿,等我下半年就会接了家父的诸暨维持会会长的位子,总算也和你们家门当户对了吧?”
“不是门当户对的事情,我确实在大学有心上人了。谁让你来晚了呢?”杜衡娇嗔道。
“只要有缘,不怕晚,不怕……”
“你呀,给我出了多大的难题。可愁死我了。”
“对了,我听令尊说,杜小姐在上海开诊所,用那什么……佛陀悟道的心学给人开解心事,怎么又去大学教书了?”
“嗨,什么佛陀悟道的心学,是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说了你也不懂……”杜衡说着假装看了眼手表,“糟了,赛马会时间到了,那台收音机还能用吧?我买了银驹和美洛迪公主两匹马,也不知道能不能赢……”
她说着自顾自去开那收音机,她调频道时,故意半蹲下将旗袍绷紧,这样曲线毕露的侧身就展现在钱士禄面前。她偷眼观瞧那钱士禄,只见他正呆立原地。
不一会儿,杜衡找到了频道,不过马赛新闻早过了,这会儿正在播广告。
“唉,错过时间了,只能明天看报了。”
“怎么这台收音机能调出这么多频道?我家那台,日本人送的标准十一式三灯再生机,只能听到南京放送局和东亚广播台,偶然还有台北新闻的。”
“那是因为日本人做的再生机,只想让你听那几个台。”
“哦,是这样,反正县城里一星期停三天电,也不常听。”
这个钱士禄有多少斤两,杜衡大致清楚了。几乎和她想定的人设一模一样,除了一点让她迷惑。就是自己故意流露出些色相,但是钱士禄没有太猴急的表现,似乎除了傻乎乎还挺老实。
“一个星期停电三天?这日子怎么过的?”
“其实我平时也不听这个。家父说这种玩意儿,借阴阳交变,两仪错位之势,生无水之波,传虚空之音,是为不祥。身体虚的人站在边上容易得病。”
“行了小老弟。你呢,继续布置你的桃花局,我回去备我的课。以后有空再找你聊。”
杜衡满意起身,看起来虚惊一场,这位不可能是日本特务,也绝对看不懂天线。真应了田雨那句话,他搬进来其实是好事。
她走到门口时,钱士禄忍不住说:
“芳菲……我还有机会吗?我合了我们八字,简直是天作之合。我们在一起,一定万事顺遂。”
杜衡背对着钱士禄翻了个白眼:“万事顺遂……我再想想看吧。现在有男朋友了,若再与你谈,岂不是脚踩两只船?”说完,赶紧推门出去。
“就是说,我还有机……”
“砰!”一声门关上,硬是没让钱士禄的这句话说完。
杜衡赶紧回去,田雨还在那儿等着。见杜衡进来脸上得意神色,知道没什么大问题了。
“我探过了,这个钱士禄要多土有多土。”
“土到什么程度?”田雨急着问。
“觉得站在收音机边上会生病的那种。老天有眼送来这么个货,现在不用担心其他人租到对面了。”
“这都民国三十年了,还有这么傻的人?”
“嗨,你是没去过乡下,乡下这种人多的是。一脑子迷信,信什么姻缘,桃花、开运。”
“对了,他长的怎么样?”田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长得……呆头呆脑的……不过,好像比秦川还高一些。”
“我劝你一句,这样的可以考虑。毕竟人傻钱多。”
“去你的,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考虑他这样的。还是聊正事,今天你研究江行舟的图纸有什么心得?”
“我觉得,我们的天线之所以只能收不能发,是天线设置有问题。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叫做……什么来着……对了,阻抗转换器。得接在馈线上。”
“能不能买到?”
“我打电话让秦川找了,他说黑市上可能有,能不能找到不好说,他约我五点钟见。”
“可行吗?”
“不知道。要不是你打电话说有急事儿让我来,这会儿都见到他了。你看时间都快到了,既然这个钱什么禄的是傻货是虚惊一场,我也不在你这里耽误了。我先去等秦川。晚上再来。”
田雨小心打开门,观察了过道上没人,她还得避免撞见钱士禄,然后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