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伪君子
杜衡一个人闲着也没事,正好洗洗衣服,
她那些好的外衣从来不手洗,都是用髦的干洗。不过内衣还是得用手洗。当然洗衣服还有一重目的,就是赶紧把那条假的晾衣绳占住。即便钱士禄看上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但是那根天线始终让她感觉是某种隐患。
她随便洗完了几件内衣,此刻还有些西晒的太阳,她那些薄如蝉翼的内衣,倒是很容易干。晒个两小时就行,若有些风更快。
于是她将内衣装了一大盆,就去晒台。
刚到晒台外,就听到有人在那儿哼着小曲儿。她心里一惊,显然是来晚了。
走出去一看,那钱士禄穿着秋衣和短裤在那里杵着,自己和田雨精心拉起的那根馈端上,已然挂了他的两件裤衩子。整根天线都向下荡了。钱士禄正看着那条晃晃荡荡的天线,大概也觉察到哪里不对劲。
杜衡一时怒不可遏。
“你怎么乱挂衣服?谁让你在这里晒衣服的?”
“这根线不是晾衣服的?”钱士禄一脸茫然。
“这……这是我用的。你要晒衣服,自己想办法。”
杜衡将装了内衣的脸盆往护栏上一放,顺手将一条蕾丝内裤拿在手上。
“你看看,你那些脏东西能和我的衣服挂一起吗?”
她也是用了些心计,知道这种乡下地方上过私塾的人,必然有些封建礼教,男女大妨的思想枷锁,那就得用内裤逼退他。她还记得在老房子时,有一次在自己阳台上晾这些东西,被楼下邻居大婶看到,还骂过她不知道羞耻,穿这么不要脸的东西。现在她也顾不得脸面了,势必逼退钱士禄。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
钱士禄连声道歉并转过头,赶紧将他的两条红色裤衩收走了。
杜衡赶紧将自己那些看了让人脸红的外国内衣挂上去。她也知道天线上不能挂东西,可能会影响信号收发。但是这会儿也只能先挂上去,免得钱士禄发现哪儿不对劲。这个人看着傻乎乎,还是得防一手。
其实一直有一个疑点,是杜衡很难说服自己的,一个很傻的人,真的靠误打误撞就能找到自己这里?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也困扰着她,一个没出过县城,没见过蛋糕,以为听收音机容易生病的人,怎么就会知道翻电话本找到地址?这些问题可能是自己多疑,他不知道电话本怎么用,还不会问?但是也不得不防。
“杜小姐,我觉得你这根晾衣绳还是有些松弛了,要不我帮你拉拉紧?”
“松不松关你屁事。我警告你,我内衣可挂在上面,你要是知道点儿道理,就别靠近。”
“知道知道。”
“你敢碰我内衣,我就报警抓你。这里是法租界,是尊重女性地方,我巡捕房里可认识人,你最好拎得清一点。”
她虚张声势,胡乱警告一番,希望能吓唬住钱士禄。
钱士禄点头如捣蒜,带着自己的裤衩子回自己的屋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杜衡满腹疑心也回到自己屋里。不过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策。哪儿有拿内裤防人的?尤其这个钱士禄,乡里当着汉奸,多半是斯文败类,一肚子下流肠子。若他趁自己不在,偷偷去碰了那些内衣,那自己还怎么穿?
这还是其次的小事,若是他偷看时,发现晾衣绳下面连接着一根馈线一直连接到窗户上怎么办?
杜衡的房间有一扇朝西的窗,打开就可以看到晒台,电台馈线就是从窗户缝里出去的,不过这扇窗一直关着还拉着窗帘。
她躲在窗后,微微揭开窗帘看外面,实在有些不放心钱士禄。
她见过不少人前装老实,人后偷内衣的龌龊小人。她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人。能以参加维持会为荣的,人品一定很低劣。
等了一会儿,钱士禄果然又端着盆又出来了,嘴里哼着越剧《祝英台哭灵》。看来心情不错。
这次他手上还拿着一捆电线,屁股兜里插着一把老虎钳子,看来要自己拉一条晾衣服绳。
杜衡提心吊胆观察着,那小子倒是没靠近她的挂着的内衣,甚至都没看一眼,始终保持着两米以上的距离。这又惹得杜衡又泛起一些疑惑——这也太伪君子了吧?
钱士禄只是利用原来的葡萄架子又拉了一根南北走向的绳子,正好与杜衡那根东西走向的方向相反。
绳子的一头就系在馈端天线的同一端。一阵风吹过,杜衡的晾衣绳带着几件内衣开始剧烈摇晃。
钱士禄这次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又注意到,杜衡的那根晾衣服绳子实在有些松垮。
这一点连躲在窗帘后的杜衡也发现了,这哪儿能晾衣绳。昨天自己田雨一起干的这叫什么活儿?
钱士禄试着将它拉紧些。
杜衡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上,如果他看到天线下连接着的馈线,一时好奇心发作,抓在手里用力一扯,说不定把窗子一起拽下来,然后就会发现自己正看着他。这是多尴尬的一幕?
眼看钱士禄抓起了作为馈线的铜芯线缆,距离败露只剩下他一拉一扯之间了,但是钱士禄显然没看懂是什么玩意儿,也没兴趣追查。大概只当是固定晒衣绳用的另一截钢丝。
他大概也有些迷惑,怎么两边的绳子材质明显不同,双手抓着两边线缆,狐疑地了一会儿。然后用力将挂着内衣的天线拉紧,又将馈线沿着竹竿绕了七八圈,大概是防止那根晾衣绳松脱。再剪了一段铅丝在上面缠了几圈,确认不会松脱了。
完成这一切,他才心满意足,继续哼着越剧,去晒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可不少,秋衣秋裤,毛衣和外套,最恶心就是那两件红色裤衩,看起来他为本命年和桃花运做的准备不少,不止一根红裤带。
“这人得有多大毛病?”杜衡一身冷汗,心里冷笑,总算他倒不是变态,没有碰自己内裤,偷偷看一眼都没有。
“难道我看走眼了?难不成,是个呆子吧?”
她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挫败感,她的仙人跳骗术总是伴随一些色相,基本无往不利。她将自己这些昂贵的,让人看了会害羞的内衣,当做某种色相的外延。但是这个钱士禄似乎没吃这一套。
眼看着钱士禄那条晒衣绳上挂那么多衣服,还是挺直的。看来他也不全然是废物。
钱士禄干完活儿,站在栏杆边无意间向下看了一眼,猛一缩头:“哎呦,那么高啊,吓死我了。”
晚上九点,田雨又来了,有些垂头丧气,显然那个什么叫什么阻抗转换器的没弄到。
杜衡一问果然就是这么一回事,目下汪伪对租界内电台的限制办法里就包括控制市面上的一些器件,租界外不消说,要买必须登记,租界里也很难买到。当然黑市肯定有,但是得等几天。眼看只剩下七天,等是肯定不能等的,电台不能用,该怎么回复郑汲清?
两人等到凌晨,一声叹息接着一声叹息,又觉得不能什么也不做。
杜衡出去,贴着钱士禄的门,偷听里面动静。里面没有动静了。想来,一个星期停电三四天地方的人,睡得一定早。
于是两人决定不如再试着联络一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偷偷打开电台。
郑汲清仍然在老时间,在老频道上呼叫田雨。他无法在无法加密的电文里夹杂任何别人能听懂的信息,只能一遍又一遍,要求xhha vol完成确认。听得让人心焦。
田雨把手放在电键上有些犹豫。收发电报是科学不是玄学,昨天收不了,那今天没理由能够成功。
“算了,还是等明天,小川那里有消息了再说吧。”她突然又想要放弃。
“你有神经病啊你,早点儿说不联系,我也不必熬夜等你到这么晚。”
“反正你晚上也睡不着。陪我熬夜聊聊天不是挺好的。”
“去去去,走开,我来发。”
“你也会发报啊。”
“你不是教过我吗?怎么发点和划。我来试试看。”
“我都不行,你怎么可能行?”
“你是没赌过钱,不知道新手手气才是最好的。”
“这又不是打麻将,什么新手旧手的……”
“走走走,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我来。”
杜衡硬是把田雨挤到一边,自己坐到电台前。她倒是跟着田雨学过几天发报,倒是一学就会,但是她长性不大,后来也就不练了,技巧也没怎么长进,一分钟大概能发20个词,按照报务班的考核标准,正好不及格。
田雨也不阻拦,既然是无效发报,只能任由她胡来。
于是杜衡按住电键发出一串电文:cqcqcq xhha riv xhha riv v xmhb vol xmhb vol qrk
发完后,两人相视片刻,都笑了起来。
“怎么样,还行吧?”杜衡厚着脸皮求表扬。
“如果江行舟听到,你猜他会怎么说?”
“怎么说?”
“他一定会说:点不短,划不长,间隔不明,拖泥带水。”
“尽胡扯,我觉得不比你差。”
“别臭不要脸了。”
两人正闹,电台耳机里竟然有了回应。随着滴滴滴滴的电报声,两人停下胡闹,起初都觉得可能是郑汲清开始发另一条与他们无关的信息,但是田雨还是及时把信息念了出来。
“小河请求田鼠确认身份……”
“就是说他收到了?我说我手气好吧?”杜衡惊喜道。“但是为什么还要确认?”
“糟了,他发现发报手法不对,怀疑有人冒充我。快,换我来,滚一边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