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错身而过

    “没问题。”钱士禄用日语说道，转头看杜衡。

    杜衡完全听不懂，但是她和钱士禄配合了几次，已然有些默契，大致猜到意思。她微笑着走过去，被一群嬉皮笑脸满身酒气的兵痞围在中间。然后钱士禄还是用那部照相机，胡乱按了几下快门。

    这是一项艰难的抉择，他原本想引导杜衡成为一名谍报人员，她也确实有这样的天分和志愿，但是按下快门口意味着她不可能再成为地下工作者了。如果敌人事后追查，可能会发现她这位潜入者竟然还拍了几张照。但是电光火石间，他必须做出取舍和抉择。

    拍完照，果然鬼子们心满意足，不再纠缠。

    两人一起向大楼走去。这个地方外紧内松，门口有士兵牵着狼狗把手，每个人进来都要看证件，但是里面几乎没有防卫。谁会想到有人能从化粪池爬出来？他们爬出来时，墙边不远处的犬舍里的军犬其实看到了，但也是懵圈状态，不知道是这二位是怎么回事。

    两人走进大门，里面走出一群军官聊着天从楼梯上下来，有的已经换了新式军服，有的则没有。

    钱士禄侧身而过时，仔细偷听。

    “33期的中井君上周出发了，去台湾了，听说归本间雅晴将军的十四军，可能去菲律宾。”

    “菲律宾会有一场硬仗。我听说麦克阿瑟有六万人，还有很多轰炸机。我们师团只能等下一批船去泰国，也不知道是去攻打马来亚还是去缅甸？”

    “这得看海军那帮家伙，能不能把大英帝国的舰队赶走了。”

    “这才是最让我担心的事情。”

    钱士禄与这些好战的日本人错身而过，看来日军进攻近在咫尺。

    如果日本人能一闷棍把美英打醒倒也不失为对中国有利。但是也很难说，一旦速水的计划成功，找到了东北的石油，敌人是不是还能召回进攻？这件事似乎是存疑的，因为已然到了连中下级军官也知道开战在即的程度，几乎不可能挽回了。但是作为特工，钱士禄不可能什么都不干。即便找到东北石油不可能阻挡日军作死，东北的石油仍然可能为日本人的战争机器输入源源动力，会使得战争进程拖延下去，所以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不能让阴谋得逞。

    两人在楼梯下向四下看，可以看到东倒西歪的醉鬼和穿着和服得到日本女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他们交换了眼神，然后分别向两边走，各自搜寻江行舟去，这样可以最大程度节省时间。

    钱士禄向东面走，不时偷听日本军人交谈。碎片化的情报收集起来，似乎都指向东南亚，也是奇了怪了。日本人似乎没有把夏威夷的美军舰队当回事？或者这里都是陆军，他们自然不知道海军会有什么行动？

    三楼一间办公室里，速水大佐正背着手向外面。今天是各部队会同情报单位的最后一次会议。因为南方军中很多部队将在上海和南京上船，所以就近在这里开了军官动员会并搞一个告别仪式，结果把这里搞的乱糟糟的。他不赞成把艺伎弄到这里来，但是樱井省三中将非要这么搞。

    这里所有人都沉浸在出征前的亢奋中，只有他忧心忡忡。因为近卫文麿交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远比这里的军人早二十天就知道战争会在12月7日爆发。他也知道，自己肩负的任务是尽量阻止战争爆发，因为战争开始就很难收场，大本营连中国的战事都无法善了，怎么就敢和美英同时交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他不由得叹息起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副官森田进来，拿进一摞文件，见他忧心忡忡，也不敢搭茬儿，就放在桌子上，然后退出去。

    速水转身看了一眼，是吴四宝送来的报告。他草草翻了几页，没什么进展，又翻了一页，是一张前几日混进伪政府的女特工的画像，有人在百老汇大楼又目击到疑似同一个人，但是这次是短发，所以又找稻垣侦探画了一张短发的。其实也没什么新意，无非少了副眼镜，头发画短了些。于是将报告重重合上了。最近这段日子，他每天看到的就是这些不痛不痒的情报。

    此时，钱士禄已经搜查到了二楼。他注意到了一间房间的大门上的铁栅栏，似乎是关犯人的。他趁着没人从栅栏向里面望，并没有人。他试着推门，竟然能打开，显然这里很久没有关人了。

    他走进去，发现地上丢着几书本，捡起看，是一本小书：《歼魔记》。虽然名字叫《歼魔记》但其实是童话作家仇重写的儿童文学，怎么就出现在这个魔窟里？

    他又转头看了四周，见墙上用蜡笔画着各种图画，笔法稚嫩，似乎是孩子画的。画的是各种动物和花草。这些画高度不超过一米五，大约就是一个十来岁孩子能随手涂鸦能达到的高度。又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地上丢着一把木头宝剑，很小，手掌长短，显然是木刻的儿童玩具。他捡起看了一眼，倒是做的很精致，握把上还有流苏剑穗。宝剑上刻着“中正剑”三个字，反面还有一行字：祝吾儿八岁生辰，愿速速成长报国杀敌。没有落款署名，但是刻了一只小船。

    他将小宝剑藏在身边出来，又到边上楼梯，于是向上走。到了三楼，走廊上人少了很多。他瞄了一眼，迎面走来一行人。他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人大概就是江行舟，他被一群人簇拥着，是其中最高大的。

    钱士禄没有躲闪，迎面走过去。他瞄到那大个子被反绑双手，脸上有伤，已经结了痂。

    这群人直接走近了走廊正中的一间办公室。想来是这里官职最高的日本人的办公室，也许就是速水大佐？

    他走到中间楼梯向下走，在二楼走廊东侧找到了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杜衡，这里守备稀松，两人推门进了一间房间，是放映室。正在放映日本战争宣传片。

    只有稀稀拉拉很少几个日本人坐在前面观看，其中几位还在打呼，看来喝多了到这里睡觉来了。。

    他们找了后排并肩坐下交换情报。

    “我看到江行舟了。”杜衡说。

    “我也看到了。进了三楼那间房间。”

    “你想进去？”

    “既然来了，自然想进去，你记忆力怎么样？”钱士禄突然问。

    “过目不忘。”杜衡略有些大言不惭。

    “如果能进入的话，你进去。记住，不能带走里面一片纸，你必须用最快速度，找到所有纸面文件里与我们任务可能相关的部分。记在脑子里。”

    “你不进去？”

    “我必须跟踪江行舟的去向。”

    “好，我知道了。”

    钱士禄看了眼手表，再等一会儿我们就上去，今天这里守备特别疏漏，可以冒下险。

    他们看着屏幕上，日军鼓吹胜利的宣传片，痛苦滴捱过了一段时间。然后两人一起出来，想上楼再看看有没有机会。

    上楼梯时，正好听到上面脚步声下来。躲是来不及了，于是两人都微微低下头，也不能太低，那样显得很鬼祟。

    速水大佐走在最前面，他身后是一群宪兵，其中自然还簇拥着江行舟。杜衡偷眼眼看向那边的时候，不期速水也瞄了她一眼，速水向她微微一笑，并十分有风度滴侧身让出些空间让她先上去。江行舟这才冷眼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走下了楼去。

    两人上了楼，杜衡也是一场虚惊。他们走到门口，钱士禄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回应。他记得清楚，刚才看到进去的一共七人，出来时八位，多了那位就是在伪政府见过的日本顾问，里面可能没人了。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回应。他迅速蹲下敲门。

    杜衡见到过田雨撬门，堪称一绝，不过在钱士禄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钱士禄很快打开门，探头望了一眼。里面果然没人。

    他转过身对杜衡说：“两分钟，不能更多，下来时从侧面楼梯走，我在停车场等你。”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追下楼去，若不然很可能找不到江行舟的去向。

    钱士禄抢步下到一楼时，还能看到跟在队伍最后的一名日本人。

    他减慢速度跟了出去，看着一行人走到停车场，于是找了个阴影站定观察。远远望去，郑汲清来时坐的车已经不见了，可见已经领受任务去伏击田雨了。他策划计划时，为了抓住郑汲清的狐狸尾巴，故意设计了这么仓促的时间窗口，所谓忙中必出错，就是不容他有充分时间周旋。当然从一开始，他就判定郑汲清是叛徒，若不然杜衡不至于在伪政府内受困。当时那个局应该是针对田雨的，想要把她诱出租界抓捕，结果杜衡来了，也让敌人有些措手不及。但是这些也只是推测，还没有证据。现在证据确凿了。不过，这个变节者或许还可以利用，利用他给敌人再送出一些假信息？

    这会儿，江行舟就一直面无表情站在边上的装甲车边上。速水正与他交谈，没听说江行舟会日语，但是两人聊的挺开心，说明速水中文不错。从神态上看，两人没有激烈的语言，还不时报以笑容。只是江行舟的笑容里藏着不以为然，若不是他手上手铐，真还觉得两人关系不错。

    有日本兵打开了装甲车侧门，看来是要送江行舟去别的什么地方。这可如何是好？

    钱士禄远远观察着思考办法。倒是这会儿，江行舟身边日本兵不多，只有三四个。

    速水似乎谈兴不错，一直滔滔不绝。钱士禄盼着他能再聊会儿。一方面让楼上杜衡从容一些，一方面自己也来得及想办法。

    但是谈兴正浓的速水突然停下，做深思状。然后丢下江行舟，转身快步就往回跑。他这么突然返回，连钱士禄有也没有料到。就看着速水带着两人从自己身边过去，又回到大楼，不早点抽了哪门子风？钱士禄看了眼手表，已经过了两分钟，不知道杜衡出没出来。

    速水快步回到办公室，用钥匙打开门。里面并没有人，他走向放在桌子上的文件。迅速翻看，找到那张短发女人的画像。

    他拧起眉头做思考状，这个漂亮女人似乎刚才在哪儿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