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南方军
杜衡与那女子见面也都吃了一惊,然后握了握手也没说话。众人打开箱子,箱子里几乎是空的,只放着一套日本军服和一个一些挖掘工具,另有一个望远镜和两只手电筒。
取出这些东西后,众人将尸骸小心装进箱子,然后停在院子里,拉车的牲口也藏在墙边,尽量不让隔壁二楼看到。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五六点。这条风俗街上人渐渐多起来了,左邻右舍的窑姐们也都站到街上搔首弄姿。一些诸如:“日本人大欢迎”、“皇军招待激安”之类的协和语招牌也都摆到外面,这会儿拉着几口箱子出去,实在不合时宜也有些冒险。
钱士禄和大家一起挥锹抡镐挖地,一时仍然没有找到通道,很难说通道是不是已经塌陷了。只有陈兴,他坚信通道还在,他一直顺着那根电线的方向挖,当年就是他从通道里拉出这根起爆线的。
最终,他挖到一根木头桩。
陈兴让众人停下,自己跳下大坑仔细辨别下面木头,据他回忆,当初为了防止地道被炮火震塌,曾经用木桩做简单支撑。找到木桩,说明方向对了。
他丢掉铁锹,用手捧起烂泥向洞外抛,几下竟然刨开一个口子,又几下将洞口挖大,他也不说话,一个人钻了进去不见了。
众人在上面观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陈兴头伸出来时,脸上满是污泥,完全看不出人形,但是可以看到两排白牙,是他咧嘴在笑。
“通了,我摸到那墙根下面了。”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钱士禄跳下大坑。
“我也去。”杜衡说。
“你别去,你拿着望远镜去二楼盯着狄思威路口日本岗哨,我们到墙根还得挖通,你看着,看他们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要是他们有动静该怎么办?”
“如果有情况,拉动那根电线,我们就知道了。”陈兴说。
杜衡上了二楼找了一间向东的房间,从这里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狄思威路高墙和路口日本岗哨。她便蹲在那里仔细看着。如今天色已晚,躲在黑洞洞的窗户里倒是不容易被日本人发现
钱士禄和陈兴带着一根撬棍和一把铁锹,打着手电钻进洞里,这里不容直着身子走路,只能四肢着地爬行。两人用了大约一分钟,就到了墙边,实在很近。可以看到到了尽头反而宽敞些,墙角边还堆了几个箱子,看上去是炸药和雷管。
“硝铵炸药?”钱士禄问。
“对,这么多年可能受潮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引爆?我真想把这里日本人炸上天。”
“今天的任务是救人,最好偷偷进去,偷偷出来。”
“我一直有一件事想问你,但是没问出口。”陈兴说。
“什么事?”
“我认识田雨,也见过江行舟一次,他们和你不是一个路子的。你不是军统局的。”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兴笑着摇了摇头:“因为,军统局不会救我出去。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你不但救我,还要救江行舟。”
“我和他们现在是统一战线的。”
“我知道抗日统一战线,我不傻,我知道你是哪边的。直说了吧。这次任务结束,我想去你们那里。”
“为什么?”钱士禄也觉得有趣。
“我想起了813打的那些仗,太窝囊,太变扭了。攻占公大纱厂的行动简直是一场灾难,进攻前,师指这么多人,就没有人想过怎么解决纱厂那扇大门。进攻后弟兄们只能扔了枪爬过大门,完全暴露在日本人机枪火力下,死了快一个营,才想起可以派工兵炸掉折扇门。我到那里时,已经不需要炸开那扇门了,弟兄的尸体已经快堆成山了。”
“我知道那次战斗。”
“我不想在为那样的军官打仗了,他们眼里没有弟兄;把谢团长仍在四行仓库,为了英美能够看到。每一仗,都是白白拼耗弟兄生命,十倍伤亡和日本人拼。我在孤军营也看报,为了抵挡日本人,不惜把黄河大堤掘开。我不想在那边待着了。我想去你们那里。”
“没问题。不过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对了,当年你们挖到这里,就没有挖开墙根?”
“挖过,你没干过工兵,可能不知道炸药这个玩意儿,紧贴着炸才有劲儿,离得远一点儿都泄气。所以当年趁着炮火,撬开过几块砖,挖到日本人化粪池,怕日本人发现又把砖塞了回去。原本打算,几百斤炸药连带化粪池里沼气一起给日本人来个大的,可惜了。”
他用手电照着自己分辨,也不用工具,只用手去抠。抠了几下,竟然还生生抽出一块砖来。然后又将周围几块抽出。但是仍然钻不过一个人,于是他们用包了布的铁锹小心撬周围砖块。
杜衡在二楼用望远镜侦察,发现高墙外卫兵边上躺着的一只军犬突然站立起来,竖起耳朵向着墙里出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想出去拉动那根电线,但是军犬却又趴了下来。
地洞里,钱士禄和陈兴全然不知道外面惊险,不过他们发出的动静很小,而且也已经完成了。
陈兴带头钻了进去。里面恶臭扑鼻,确实就是一个化粪池,不过这个化粪池分两层,粪便在一个水泥封盖下还看不到。
他们挖通的其实是化粪池上的一圈形平台,看来定期有人下来检查。有一道贴着墙的铁梯子可以爬上去,可以看到梯子上面是一个圆形井盖。
上海很多地方仍然在用这种化粪池,定期用泵车把下面脏东西抽走做肥料。
钱士禄悄悄爬了上去,慢慢顶开顶盖一条缝,可以看到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大楼里发出一些光亮。
眼前是几辆汽车。显然位置在西墙下,这里是日本人停车场。
他慢慢打开盖子,把头伸出去。却看到不远处一排笼子,里面是日本人军犬,大概有七八条,正盯着他看。墙边还停着一辆威克斯装甲车。他记性不错,几天前,在百老汇大楼下看到的装甲车,应该就是这辆。看来那天有可能敌人使了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实际上那艘海军小艇是假,真正转移走江行舟的是这辆装甲车?不过仍然只是假设,还不能确定。
他注意到南面大门慢慢打开,有轿车进来,于是慢慢放下盖子,钻了回来。
这会儿,杜衡在妓院二楼向那里看,可以看到狄思威路热闹起来,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到来。她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院子里面。却见车子停到西面墙处看不见了,但是下车走向大楼都是日本军官。奇怪的是,其中一些穿着某种新式军服,较之常见的偏土黄色军服更绿,而且还有些戴着盔式帽。她猜想,是不是钱士禄说的,日本人新成立的南方军今天在这里有什么军事会议?要是这样可就麻烦了。原本只知道,这座陆军情报站的院子里只有大概二十名日军,要是一下子人多了几倍,可不好混进去。她正焦急,听到下面有动静,想来他们两位回来了。于是赶紧下来。
钱士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陈兴一脸的振奋,大家一看就知道成了。
钱士禄抬头见她火急火燎下来,赶紧问:“怎么了?”
“情况不好,就在刚才七八辆车子进去,下来都是日本军官,我看我们赶巧了,晚上那边有日本人会议。这下子里面平白多了很多人。我看,计划很难成功了,要不再拖延一天,但是也不成,明天那老鸨就回来了。”杜衡蹙眉焦急起来。
“是这样?”钱士禄面无表情思忖片刻,“急什么,这是件好事啊。”
“好事?”杜衡一时懵圈,不知道他怎么个脑回路能说出这么句话来。
“陈兴,你当过中尉。你来说说看,要混进指挥部,什么时候最容易?”钱士禄把问题抛给陈兴。
“当然是开战前会议的时候,就拿我们88师来说,两旅四团,开战前还补充了几个营,下面营长可能混个脸熟,但是连长其实都不太认识。这种会议,就得靠宪兵来核对身份了。敌特混进俩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杜衡想了想,好像也有些道理。
“还有件事,就是这些新来的日本人穿着新军服,可能就是你说的南方军的军服。我担心你穿着不一样的军服会被认出来。”
“这是个重要情报,不过,还不可能所有人都换军服。今天夜里正是好时机,越乱越好。”
他们谋划已定,便开始等待。陈兴倒是十分坦然,竟然睡着了。钱士禄和杜衡就蹲在二楼继续观察敌人高墙内动静。
入夜后,更多轿车开进去,这会儿下车的不仅仅是军官,还有很多穿着和服的女人,似乎是家眷也有可能是来助兴的艺伎。
“有意思。看来比我想的还要乱了。”钱士禄说。
“我觉得,不像是日本人开军事会议,更像开什么庆祝会?”杜衡说。
“不是庆祝会,是开战前送别会。你看草地上放着个牌子上写着惜别。看来日本人南下传闻成真了,而且就在眼前。”
“就在眼前?”
“嗯,我监听过工部局凯自威给英国发去的电报。他判断日本人与英美开战的时间,最早可能是圣诞节,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几天。他们做好了在这之前把租界里,英国资产装船运去新加坡的计划,英国人的计划都是按这个时间来制定的。看来日本人翻脸的时间更早。也许……只有几天了。凯自威这下跑不掉了。”
“真的?就是说,几天后租界就不保了?”
“日本人保密工作一向可以,不会提前二十天换新军服。所以,这些人离开这里,应该就会上船了,也不会谢露太多机密。”
“上海能有多少日军能调走?”
“这些人不是上海日军,是驻南京附近三十三师团的。”
“你隔这么远能认出来?”
“我认出了213联队的联队长。就是惜别会正拍照边那个肥头大耳的。”
杜衡接过钱士禄望远镜望去,却见草地中央,那块“惜别会”牌子边,日本军人正在合影。军衔高的坐前排,军衔低的站后排。中间位置,却是有一位拄着军刀,趾高气昂的胖子。看来就是钱士禄说的联队长了。看起来,他们正在出征前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