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计划成功
杜衡并没有立即拨通电话，她故意拨了个空号。然后蹙眉咬唇做焦虑状。骗局的成功取决于两点，第一是逻辑严密，你要清楚你的猎物此刻渴望什么，如何制定一套严密的方案，诱使他入局。第二点就是细节，失败的骗局往往是因为细节上出现漏洞。
杜衡深谙此道，她不能让整个骗局太过顺利。不能让受骗者感觉到像是一场儿戏。世上的事情就没有顺利的，太过顺利就假了。
她等了一会儿放下电话，旁若无人点燃一根烟，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看得边上老鸨和她外甥都张大嘴焦躁不安起来，也不敢问。只知道没人接电话。
烟抽到一半她放下烟，又开始拨那个号码，这次拨对了。钱士禄在那边拿起了电话。
“大师？阿弥陀佛，您总算在了。我求您救命了。”杜衡说话时，边上老鸨也张大嘴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我刚到上海，投在一家好人家。却不料，那里有些不干净……如今那妈妈也急着想要大师您来看一下。”
杜衡不再说话，场面陷入了长时间的停顿。老鸨急的把头凑过去，想听听对面大师怎么说。
“唉……”老鸨话筒对面大师叹息一声，“我早上起来卜了一卦，就知道今天一桩千难万难的难题，没想到是你啊，云衣。”
“那您……来不来？”杜云衣试探道。
“既然你开口，你我又是似父女般情谊，我怎么好不来？告诉我地址。”
边上老鸨这才松了一口气。杜衡暗觉钱士禄好像趁机占了个伦理上的便宜。
她将地址告诉钱士禄，钱士禄就挂了电话也没说什么时候来。老鸨急的跟热锅上蚂蚁一样，对她而言此刻最难的是保密。所以这件事最好马上就能有结果，否则那间屋子里摆着三具骷髅的真相，是不可能隐藏太久的。
早上九点，一身白色短打，穿一双布鞋。手托一个罗盘，头戴逍遥巾的钱士禄飘然而至。他进门时，如同脚不沾地，飘进来的。
此刻街上还没什么人，只有杜衡和老鸨在门口迎着。群芳苑里姑娘也大多没起。于是道骨仙风，三绺胡须的钱士禄，并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几个人引他进了屋子，然后老鸨外甥在外面把门，提防其他人闯进来。
钱士禄一进屋子，就猛一趔趄：“好重的阴气。”
老鸨不由暗挑大拇指，心里想：“大师果然厉害。一进我就察觉不对劲了。”
到这会儿她已然全无判断力。生在江湖中，也看不懂这些江湖手段了。
钱士禄走进去，看到地上三具残骸，不由得手捻胡须不做声，又让老鸨担心起来。
钱士禄托着罗盘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念念有词。
“大师，能不能赶紧驱鬼？”老鸨忍不住问。
“不可。”钱士禄睁开眼道。
“为何？”
“这些乃是忠魂，并非孤魂野鬼。若轻忽怠慢，日后必有天谴。”
“忠魂？”
“嗯，我刚才与那领头的鬼攀谈几句，他说，他们死得其所，本不会生事，只是你的营生肮脏不堪，所以才出来阻挠你的生意。他说，若不是看云衣是中国人，他也不会留情。若是日本人，他那一刀早收他去十八层地狱。”
“那可如何打发这三个鬼？”
“那鬼头说了，不止三个，一共七人。若不信，刨开地板挖将下去便知。”
老鸨与自己外甥面面相觑，哪里敢不信。
“大师，那以你的说法如何是好？”
“也简单，大大做一场法事，再定七口棺材，我呢，烧一道符，把这些位为国捐躯的忠魂请走，好生着地地方埋葬，保你这里从此无事。”
“大师，这样大肆操办可是万万不可啊。你也知道我还要做生意，若是整整七口棺材整整齐齐从这门外抬出去，还不被隔壁那些贱人添油加醋编排成什么故事？所以这些事能瞒过左邻右舍那便最好。倒不是钱的事，我也知道这下面的厉鬼当初也是好人，是忠魂，要多少钱风光大葬，我都掏钱。钱不是问题。”老鸨发狠道。她这辈子就没像今天这样豪迈，说出过钱不是问题这样的话。
“是这样？”
钱士禄又捻胡须做沉思状。
“也不是不行，此事你交给山人可放心？”
“放心，放心。”老鸨急点头如鸡奔碎米。
“可趁今天，遣散这里姐妹。我自有些口紧的江湖朋友，便请他们来，将尸骨取出，再先行用一个拘魂术，拘住鬼魂。然后用麻布包裹尸体趁今夜运出去，在远离这里地方操持一场法事超度亡魂，再行入棺寻良地埋葬，你觉得如何？”
“这样最好。最好，但是遣散姑娘，大约须几天？”
“这个么？”钱士禄闭上眼睛把手伸进袖口似乎在掐算。杜衡在一边也啧啧称奇：“我说我一辈子骗人，就打眼在他身上？不冤。”
钱士禄睁开眼：“明天即可。”
“若这样，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除了这些死尸，还有这那些国军的枪炮、钢盔，也一并帮我带走把，扔哪儿都行。我怕日本人知道了，又说不清楚。”
“嗯，这是自然，山人自会处理。”
“那您可在这里等着，别出去让姑娘们看到你这一身……道装，看到了她们也该乱猜了。您和云衣，只管在这里坐会儿，我去打点。”
说着话，老鸨和外甥便出门去了，留下杜衡和钱士禄在屋子里。那外甥出门口还没忘记在外面挂了一把锁。
等他们一走，钱士禄也稍微松了口气，扯下逍遥巾。和杜衡一起看下面洞口。地面被老鸨外甥挖的齐腰深，但是没挖到入口。
“按陈兴的说法，甩开了干，再有一小时就能挖出来。”
“我还是担心一件事。”杜衡说。
“你担心那老鸨自己不肯走？”
“嗯，她一定会遣散这里姑娘，但是她自己未必会走。毕竟是她地面，她没理由走。”
“交给我吧，到时候再吓唬吓唬她。不怕她不走。”
“她要是真不走，是不是……干掉她？”杜衡说。
“杀人？不，毕竟是同胞，不是日本人。”
老鸨外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面锣敲了起来，很快把楼上楼下的窑姐全都惊动起来。老鸨站在院子中央那棵大树下，扯着嗓子向楼上楼下的十几位姑娘说话。说是生意不好，只因为房舍破旧，所以她临时决定要翻新门窗，让大家都走，明天晚上再回来。
姑娘们大都睡眼惺忪，被她这么一吵也都火气上来，纷纷问她，这一天亏空如何填补。双方闹了一会儿，老鸨也就服软，愿意赔一天工钱。
钱士禄知道她这么敲锣打鼓的闹，也是为了让左邻右舍听到她是要装修门窗，故意搞出的动静。
窑姐们知道只离开一天，也都没有带着大件的行李，各自带着小包细软离去了。有的去投靠相好，有的大概去姐妹家，反正干这一行的，能投奔去处肯定都不少。中午时分，偌大院子里只剩下了老鸨和她外甥外加钱士禄和杜衡四个人。
老鸨关闭大门，钱士禄便指挥她外甥开始挖地。那后生其实不想留，也想赶紧离开躲轻闲，但是老鸨不肯，非要他留下。
钱士禄不管他们，只到老鸨屋子打了几个电话，约他的“江湖朋友”们来。实则一个电话打给了他的同志，另一个打给了田雨，让她联络郑汲清，随时准备营救行动。
这次计划除了营救江行舟，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搞清郑汲清是不是叛徒。方案就是将计就计，依照对手的迷魂阵，再行制定一个假营救计划，让郑汲清参与，若他是叛徒。那么敌人一定会做出相应部署。
钱士禄打完电话出来时，那边老鸨外甥已经挖出全部七具尸体了，现在行院里没人，七具尸体就放在院子里大树下，满满当当放了一排。杜衡出去买了一匹白布回来，剪开了，把七具尸体都遮盖起来。
昨天杜衡做梦被一尺长刀刺中，结果就挖出刺刀来，今天钱士禄说和鬼魂攀谈一共七位弟兄，果然就刨出七具骸骨。这样的事实实在是不容置疑了。
钱士禄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是时候赶这开妓院的老妇走了。
他走过七具尸体，开始念念有词。
念过一遍，转向老鸨和杜衡。
“事情还是不好啊。”
“又怎么了？”
“那鬼头怨气很深，说他们是忠魂义士，若不贞不洁之人在侧，他们也不肯走。妈妈，你和云衣还是先离开，明日再来。”
老鸨思忖片刻，觉得还是走的好，硬挺着待在这里，今天夜里恐怕也不太平，自己若留在这里搞不好，心口也挨一刺刀。于是嘱咐自己外甥好生看好门户，又对钱士禄千恩万谢，这才回屋，打开保险箱取出能带走的细软。出门叫了辆黄包车，总算离开了。
杜衡当然也只能装模作样和老鸨前后脚离开。
她们这一走，老鸨外甥待不住了。刚才这里还有些生气，毕竟有四个人，如今只剩下地上摆着七具骷髅，外加自己和钱士禄，尤其钱士禄这身短打装扮，你说道骨仙风吧，他走路似脚不沾地，还留着三绺胡须，其实也挺吓人的。没等钱士禄说话，他自己找钱士禄商量，说地下死人都挖出来了，他留下没多大用处了，既然大师有江湖朋友来，不如让他走了得了。
钱士禄一脸可惜，说原本夜间驱鬼，法坛东北角缺一个撒纸钱的童子，正想让他充数，他这么一走，这个缺怎么补？这后生更是吓坏了，赶紧哀求他见不得这样世面，让他走了得了。钱士禄这才叹息一声，让他离去。
这位刚走，杜衡溜溜达达又回来了，不一会儿陈兴也回来了。他们三人将尸骸收敛好，盖上布。下午三点，一辆板车到了门口，车上装了几个箱子，赶车的是一名中年人。杜衡一见这位就觉得眼熟，似乎在十六铺的馄饨摊上见过。又一会儿来了一位女子，穿着一身蓝布旗袍。这位杜衡一眼认的真切，正是冒充过自己，替自己骗过金公子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