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行舟的豪宅

    钱仕禄利用一种称做“拍频”的技巧，偷听单边带调制的通讯。这本不是一种高深的技术，只是让你在没有相应接收装置时，用两台老设备也能收听。

    日本人利用这种新的方式来避免被偷听，这本身不是一种严格的加密方式，如同他们的另一种方式——使用了日语。

    碰巧钱仕禄自有一套方法可以破解这种调制手段，同时他也精通日语。

    频道里，日本宪兵在大楼楼顶的一个车辆调度中心，正在呼叫上午就等候的一队人马赶紧实施“要员”转移，选择僻静通道。这会儿海军的船到了，正在抱怨宪兵行动迟缓。看起来，是要把这名“要员”转移到黄浦江的一艘军舰上。这个人还真是值得探究。

    从一频道里的一些埋怨看，那些宪兵一早上就奉命在大楼里候命，并没让他们去居酒屋待命。没想到他们灵活理解了上级的命令，见缝插针去喝了会儿花酒。

    钱仕禄来不及向杜衡解释自己听到了什么，只是临时交代，两人分头去东西两边的通道堵。看看能不能目击到那个人，确定他是不是江行舟。

    考虑到这次转移甚至利用了苏州河上的船只，钱仕禄觉得不大可能通过一般电梯，也许会走货梯，于是交给杜衡去完成这项任务，他自己则打算自己去一趟1215房间，看看留下些什么。公寓区需要精通日语才能进入，所以只能由他自己来完成。

    两人就地分手。杜衡一个人直奔东面最僻静的一条楼梯，那里有一部货运电梯，也许他们想不引起注意，也许会走那边？之所以让杜衡去，是因为她自称可以认出江行舟，虽然江行舟并没有给田雨留下过一张照片，给她碰巧看到过。

    杜衡迅速从一侧安全通道到了十二楼时，出了楼道。电梯边正有一名推着小车的日本人在等货梯。杜衡正纳闷没有特别情况，一群日本宪兵就簇拥着一个人过来。她没有转头逃离而是勇敢地迎上去，从那群人身边走过去，让自己显得就像是碰巧路过的样子。

    她确实没有见过江行舟，但是听田雨形容过。田雨说，那是一个高大粗犷，长相有点凶恶的男人。眉宇间都是杀气。这样的形容颇为抽象，但是杜衡觉得足够了。

    她走过这群人时。他们正到了货运电梯边，为首的日本宪兵头子，粗暴的把正在那里等候的推着小车的职员赶走，不许他停留在那里。

    杜衡偷眼观瞧，被这群日本兵簇拥的这位，显得鹤立鸡群，他比周围的日本人都要高不少。

    这个人显得很从容，到处东张西望，看到那个被赶走的职员还报以微笑。随即他看到了走过的杜衡。

    两人对视了一眼。杜衡意识到，田雨描绘一个人时的用词还是相当精准的。这个人眉宇间真的藏着一股凶狠。

    而且，杜衡看到了他脖子上的一道疤痕，田雨向她提过江行舟脖子上有一道疤痕，据说是他某次在执行暗杀任务时，被对手从背后用绞索勒住过脖子。也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挣脱出来的。

    这个疤痕不深，但是完全确定了江行舟的身份。此刻，江行舟穿着一件衬衫和一件马甲，没有传闻中的络腮胡子。

    戴一件西装就在手上。显然没人会捧着一件西服出门，多半是为了掩盖手上有一副手铐，免得被其他人注意到。然而他身边簇拥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宪兵也很难不引起路人的侧目。那些宪兵没有长枪，但是也都带着手枪。还有几名便衣，一人提着一个箱子。

    电梯门打开，日本宪兵中尉把负责操作电梯的女职员也赶了出来，一群人拥了进去，然后电梯门关闭。

    一时间，电梯门口冷冷清清，只剩下三个人。那名开电梯的女职员与推车的男子还能用日语聊什么，杜衡听不懂，但是可以感觉出对宪兵的粗暴十分不满。她也不想在此多停留，于是原路返回，等待钱仕禄下楼。

    钱仕禄从西面通道上楼，没有撞见江行舟，这在他预料之中。他走的就是进入公寓的通道。对他而言，情报需要交叉印证，他需要直接去一趟1235室。这实际上比确认江行舟身份更重要，他想要知道那个人若是江行舟，他和日伪到底是何种关系？

    12楼公寓区的入口，有一间管理人室，总有人值班负责盘问眼生的人，如果你不会无破绽的日语，混进去并不容易。

    钱仕禄走到入口时，正好管理人大叔坐在门口。两人一攀谈，钱仕禄就听出对方关西口音，于是自称茨城来的，跟着公司在楼下会展帮忙，但是正好有一个《东京新闻》驻上海办事处的同学叫做前田京之助的在这里，想来顺便来拜访一下。

    前田记者确有其人，因为经常从自己的卧室拍摄黄浦江上日本军舰照片发表在《中国事变》杂志上而被钱仕禄知晓。钱仕禄不仅知道他是东京日本驻上海的记者，还通过他的照片，大致猜出他居住的楼层应该在12至15楼间。

    看公寓的老头子并没有多大反间谍意识，他的判断方式主要是你会不会日语。所以完全相信了钱仕禄的说辞，放他进去找这位同学，还贴心提示，前田的公寓在13楼20号。

    钱仕禄自然不会去找这位前田，他直奔1215号房间。

    出乎他意料的是，1215室的大门就这么开着，里面一片狼藉。

    到目前为止，他还并没有与杜衡交叉对照过情报，并不知道从这里转移走的那位日本人急着带走的“要员”身份，但是他心里大抵是有底的。

    他走进了一片乱糟糟的房间。看起来，搬离的命令来的很突然，根本没有给出提前整理的时间。地上丢弃着报纸和杂志。

    钱仕禄只进去几步，就可以看出这是一座相当高级的公寓，考究的地板和西式的吊灯，甚至还有一个复式的二楼。他打开冰箱，里面还有一些酒和吃剩的蛋糕。高级沙发上堆放着各种杂志。他进了盥洗室瞄了一眼，洗手池边放着剃须刀和毛巾。可见这个人应该并不是被严格监视居住状态，这个人可以得到剃须刀。至少日本不太担心他会自杀或得到一件锋利的武器。从水池里的胡子茬可以确定，这个人早上剃过胡子。这样就和伪政府出现时的外形有些差别了，如果他确实是江行舟的话。

    客厅墙上贴着的巨大的中国和世界地图。房间的主人在中国地图上画出了一条线，大致是中日两军目前的对峙线，但是有很大的出入。

    战线上密密麻麻标明了每一次交战的时间和规模。但是和钱仕禄知道的真实情况都不尽一致。比如这幅地图上，只标注了日军在南昌附近的战线，完全没有半年前重挫日军的上高战役的标记。另外在华北，也没有标注上日本人正陷入的治安苦战。在他眼里，华北是日本人占领区，并不存在敌后的游击队。

    钱仕禄走到沙发边，那里堆着大量的杂志，有一些是日本出版的介绍中日战争的叫做《中国事变》的内部刊物。另一些是汪伪《中央月刊》和大量汪伪出版的其他报纸。这个人不仅看报很多而且关注的点都在战争上。

    钱仕禄随便拿起一张，就能看到上面红笔的标红和蝇头小楷的批注。

    他注意到批注的也全都是关乎军事的内容。其中一段写着：民国二十七年，此战九江丢失，日舰可朔江而向西，华中危矣，全局危矣。

    又拿起另一份报纸，随便就找到了批注：自去年，苏联惧怕德国，不提供飞机大炮，美英恐惧日本，援助不至，如此下去，或难以支撑危局。

    他评论的这篇新闻，正是年初《苏日中立条约》签订时，当时汪伪的《中央月刊》上发表特稿。《中央月刊》主编在文章最后还表示，中国空前孤立，战胜绝无可能，若重庆还能体恤百姓生命，当结束无意义的战争。

    打开月刊又翻了几页，是日军给法国施加压力的新闻。上面亦有此人批注：若日军占据法属越南，我中华外援之路又绝一处。加之苏联背信，断绝兰州入蜀武器渠道，此刻只剩下自仰光上岸，经缅甸入滇一路可用。此诚危急存亡之秋，难道天要亡华夏？

    钱仕禄又翻了翻，见他在美国总统批准支援援华飞行队新闻下批注：区区为钱而战佣兵，有屁用。美英如此胆怯恐惧，只怕祸不远矣！

    看了这些东西，给钱仕禄很强的感觉。这个人虽然住着十二楼的江景豪华公寓，似乎还有些自由，但是他接收的信息是十分闭塞的。完全只能通过日伪的新闻进行判断。可以看出，他并不完全相信日本人的宣传，在一些日本人宣称占领的区域，仍然用虚线标注。但是他也并没有确实的消息来印证。

    从迹象看，这是情报分析人员的思考方式，多方寻找情报交叉印证，然而却没有足够的情报样本。

    他在报纸上留下注解眉批可能也是故意给监视他的日本人看的，没有流露出太多希望日本挫败的想法，但是每每日本战线推进，还是可以看到他的担忧倾向。

    再看贴在墙上的世界地图，可以看到标注的也很详实。画了日军从台湾岛出发，进攻菲律宾的箭头。大概是他预料日美间战争会如此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