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仓库密会
杜衡对能不能回自己的家还有些犹豫,刚才被钱仕禄抽丝剥茧,把当初与田雨一起制定的那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全都盘的清清楚楚了。她已然有些对自己没信心了。
她试探着问了钱仕禄下一步该如何是好,钱仕禄表示,事情脉络也很简单了,下一步应该找到跳马行动的关键人物江行舟,看看他掌握了什么信息。如果需要营救江行舟,他可以提供支持。
钱仕禄又说,其实今天原本在伪政府有一次秘密授勋仪式,由李仕群主持,陈公博和日本顾问速水参加。钱仕禄原本想要搞清楚,参加授勋的人是不是江行舟,并以此确定他是否真的叛国。结果就在杜衡冒冒失失闯进市政府前一个小时,授勋仪式突然取消。有人看见,一个大胡子被重新带上手铐,被一群人押着离开了政府。原本就有这样一团乱麻的事情,结果杜衡还横生出枝节来。若没有杜衡这一闹,他的人或许就搞清楚那个人是不是江行舟,以及为什么授勋取消了。
杜衡没想到自己闯的祸竟然还有连带负效果,不过她天生也不太会道歉,钱仕禄气定神闲,好像也没有责难的意思,她低头不语一段时间,也就混过去了,然后又接着问她想知道的。
“既然你知道了跳马行动,也就是说,接下来……你……或者说你们会全力支持?”
“我们的合作应该是无间的,尤其我们现在还是邻居。”
“今后还会是邻居?”
“那当然了。”
“但是,敌人一定会在租界里找我们。”
“暂时可能只会找你。未必找我。我持有的通行证没有问题,我们一脸煤黑从那里跑出来,应该没人看清我的样子。不过我也得等我得同志的情报。”
“这倒也是……”杜衡必须承认,钱仕禄思绪之周密,他说自己没破绽,怕是没事。“那,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不知道,反正我回老地方,我喜欢朝北的房间,凉快。”
“我呢?”
“我建议你也回去。日伪现在会在租界内外安插眼线,你若要换地方,日本人会拿到租房合同备案件,会着手调查,住店需要各种证件登记,风险更大。如果你相信我得话,就回去。胆子大一些,有我呢。”
“我当然相信你了。”
“先去换件衣服。从小东门的入口进去,那里没有日本人探子。我还有些事情要见一个人,不能送你回去,不过你随时来找我。”
“怎么找?”
“来敲门啊,还怎么找?”
杜衡被钱仕禄搞的哭笑不得,但是他举重若轻的样子帮她把吓掉的魂给找回来了。
两人在茶摊喝了一杯茶,钱仕禄笑着离开了。
杜衡在南市找了一家成衣店,买了一件蜡染蓝布衣服和粗布包头巾,这是进出租界帮工、帮佣、买菜的妇女常穿的,她觉得这是低调着装有利于混迹在人群里,当然很快就会发现不妥。
租界出入口很多,日本人可能更关注苏州河上各座桥梁和沿黄浦江的码头。杜衡穿着这一身,站在一群挑担子推小车的人里也显得格外奇怪。不光个子比村妇们高,而且伸出手出示通行证时,那只十指细长的手一看就是不常干活的,倒是沾了煤灰黑不溜秋,稍微有那么点伪装。好在没有日本兵,租界巡警很马虎,也就放她进去了。
她自然还不敢直接回去,就去了和田雨约定的地点,她在法租界靠近徐家汇新租的一间药材仓库。
田雨和秦川早就在那里等着了。他们都听闻了伪政府里惊心动魄的枪战事件。也没敢联系再联系郑汲清,就躲在仓库里,心怀忐忑地等杜衡回来。当然也不是没有防范,虽然杜衡打过一个电话报了平安,但是她能跑出来也实在蹊跷。秦川在仓库顶上远远眺望,提防有尾随。
华灯初上的时候,秦川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身影出现了,当然一眼看出是杜衡。只是他从未见过杜衡这身村姑打扮。身后倒是没有人跟踪。看来她真的命大脱险了。
杜衡刚到,田雨迎上去就要问长问短。杜衡也不急着说,先到厕所水龙头上下冲洗了一遍,大概洗出二两煤灰来。她光着脚站在水泥板上冲洗时,可以清楚感觉到地上煤渣扎脚。她又照了照镜子,发现头发烧焦了不少,脸上有几道红色灼痕,于是又用剪刀剪掉了这些头发。
好容易收拾干净了才出来,田雨已经到附近面摊买了一碗加了三个鸡蛋的大肉面。
杜衡狼吞虎咽吃了碗底朝天。一边秦川都看傻了。平日杜衡每天也只吃一餐,吃的还特别少。也不知道这一天怎么过的,消耗了多少体力。
吃的急了,杜衡还打起嗝来,这也是往日她从未在人前出过的洋相,反正今天也是顾不上体面了。
终于,晚上八点。他们三个在一盏昏暗的灯泡下,开始交换起各自的情报。
先是秦川,他拿出了吴四宝给他的那张手绘的画像。杜衡拿起看了几遍,确实很像自己,稍微比自己脸大一些。
画像下面还有一个花体的签名,一个英文写的日本名字,是一个叫稻垣的姓。
秦川早就知道这个日本侦探存在,也知道他有一样绝学,可以根据目击者描述把自己没看到的那个人给画出来。就在前不久,他也向杜衡和田雨提及过这桩见闻。但是姐妹俩觉得这是无稽之谈。要精确描述一个人的外形是何等困难的事情。所以小说里,也都是目若朗星、樱口杏眉这样寥寥几笔而又抽象的描写,若按照这样描述,天下美女和俊朗男子画出来还不都一个样子?
但是真相就在眼前,不得不信服。
“这么说,郑汲清是叛徒?只有他见过你,所以那个日本侦探就按照他的描述,把你画出来了?”秦川说,“谁成想,吴四宝的画落在我手里。”
“但是,我觉得郑汲清也未必是内奸。”杜衡说。
“为什么?”田雨问。
“我昨天见得他,今天早上吴四宝手上就有画,未免太快。而且你看这幅画,戴着眼镜,我见他时没有戴眼镜。”
“那就是徐司令?那天你戴着眼镜。”田雨立即想到这个可能。
“有这个可能。”
“其实今天我在市政府,起初并没有人认出我来,问题出在通行证上。但是吴四宝来了以后,他认出了我。这当然是因为他见过画像,但是其他人似乎没见过。”
“那么,郑汲清的嫌疑能排除?”田雨急切问。
“那倒是也不能。虽然我连日本顾问办公室的边也没摸到,但是日本人在政府人很多。至少有七八个宪兵。”
“也许,日本顾问身边确实配了那么多宪兵?”
“奇怪的是,还带着军犬。这不像是一般守备的样子。更像一个圈套,他们似乎知道有人会去。”
“也许他们确实有一个圈套,但是等的不是你?”秦川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我也觉得我替什么人踩了这个陷阱。”
三人沉默片刻,都不置可否,秦川的说法确实有些道理。
“对了,说说你是怎么脱身的?”
“是他救了我。”
“哪个他?”田雨茫然问道。
“钱仕禄。”杜衡豁出去说出来了,当然她也盘算过,毕竟钱仕禄是个假名。
“是你那个邻居?”秦川说。
这下轮到杜衡吃惊了。
“你怎么知道的?”杜衡记忆中,自己一直回避在秦川面前提及钱仕禄,避免他莫名吃干醋。
“那天……你不是约我参观你的新居,后来又在楼下喝下午茶。我在你楼上晒台上有男人的红裤衩。所以我就调查了隔壁的租房备案,记住了这个名字。天地良心,我只是为了你的安全,没有别的意思。”
“他救你,他到底是谁?”田雨打断了秦川的赌咒发誓,赶紧追问有用的。
“他是共产党。他说,他原来的任务是以一个茶叶商的身份潜入伪政府调查日本新组建的南方军从华东调动的情报。正好截听到我们与重庆的电文,又察觉日本人在暗中追查我们,所以必须提前找到我们,并保护我们。”
杜衡这段话信息量之大,让田雨和秦川当场僵在原地,大概5分钟没一个人能说出一句话。明明他们都是一肚子问题,但是一下子又无从问起。他们心里都在想:怎么会有这种事,这种人?
尤其田雨潜入过钱仕禄的房间,钱仕禄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房间整洁,一丝不乱。东西放的整整齐齐,还会打个毛衣什么的。杜衡又说钱仕禄平日如何翘个兰花指的样子,开口闭口都是钱,都是鸡毛蒜皮的营生,从来没有民族大义。她有些疲倦于这个乱世和尔虞我诈的情报战,突然觉得这样一个小市民其实也有亲切的一面。没想到这么无懈可击的人设,竟然也是假象。
这一下冲击力对田雨绝对不小。这等同她和杜衡一起瞎了眼。
“他可靠吗?”田雨终于问出一个问题。
“他说了,他那边和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我不是止他的阵营。我是说,他会不会是日本人放出的什么……钓大鱼的长线?”
“一定不是,我想不出日本人为什么要放这么长一条线。今天我与他在回来路上聊了不少。他认为日本人和美英开战不远了。所以,日本特务头子速水,急着要搞清楚跳马的实质。搞清楚那份报告存在与否,搞清楚石油在哪里?日本国内的慎战派认为,这是日本保全胜利最后的机会。”
“他也认为跳马关乎国运?”田雨问。
“他认为与国运无关。日本人失败是一定的,不管急战还是慎战,有没有石油。但是就如同我们必须和日本人展开寸土不让的战斗,在每一个他们想赢的地方,我们都不能让他们得逞。所以他必须与我们合作。”
“怎么联系他?”
“我明天回家里一趟,他说他还会住在那里。”
“他疯了?还住在那里?”
“他说,租界里早没有安全地方了,所以不如就在那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