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再入龙潭
三个人躲在租界角落里会商到深夜,对于郑汲清是否可靠也没有结论。凌晨前,秦川先回去了,剩下田雨和杜衡继续商议下一步对策。
就在十几个小时前,田雨还觉得所有事情拨云见日,在自己眼前变得无比清晰。
当他坐在苏州河畔长椅上时,背后是一个面目可憎的变节者江行舟,眼前则是一个几年来默默等着自己,对抗战矢志不渝的郑汲清。然而这个白天天翻地覆。事情再次变得朦胧而又凶险起来。到底谁是变节者?或者说是谁是无辜者?
郑汲清的形象也变得诡异起来。江行舟则或许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样子?
她与杜衡在这里一张单人床上一起挤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杜衡突然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已经把头发剪短了。田雨见到她时,都吓了一跳,心里暗想:她大概是是不想干拆白党这一行了。
田雨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她以往最厌恶的一句民间俗语:头发长见识短。觉得对女性何其恶毒的人才想出来这么一句。所以一直以长发而多智自豪,谈笑间将那些短发甚至秃顶的公子哥拿捏在股掌之间。
杜衡这么突然剪了一头长波浪的头发,也不知道是真怕被人认出来,还是想和以往决裂,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她一大早辞别了田雨,就急着回家。到了家附近也是转了几圈,只看到钱仕禄的窗关着,以往如此,就是说明他在家。他若不在,窗常开着。
走上楼去,在二楼与下去买菜的阿婆一个照面,阿婆大概也是一惊,几乎没认出他来。这是杜衡要的效果。
虽然搬来不久,但是二楼这位阿婆大概对杜衡有些成见,只因为不见她白天上班,却总是夜里鲜衣红裙,跨个小包,娇滴滴、懒洋洋下楼去。所以,杜衡每每与之在楼梯遭遇,都能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上下打量自己后背,还在心中指指点点。
她到了三楼,也没刻意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时还等了片刻却不见钱仕禄出来。
她想着,往后怎么与他打交道?便打开了门。里面一如昨天早上离开时的样子。影影绰绰间挂着很多不能折的衣服,床上堆着被子。
她走到立柜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样子:一身蓝布袍子,短发包巾,一脸憔悴而没有脂粉。,与昨日离开时已然是两个人。
不过,这一身还是怪异,不仅从楼上老太的眼睛里,还从田雨的反应里能看出,其实显得不甚匹配。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毕竟都是按欢场里模版雕琢过的,一时改不过来,人群中反而显得怪异。
于是扯了包头布,又从柜子里翻出当年刚回国,参加伤员救护时的大衣换上。又在镜子前站立半晌。却又有几分回到过去,只是缺了一个红十字臂章。
捯饬一番才出门,敲了敲钱仕禄的门。
里面也没有问一声是谁,门便打开。
钱仕禄见到杜衡竟然也是一愣。不料半日不见,她已然改头换面。
钱仕禄将她让到屋中,缺见他案头那些封建迷信书籍一扫都没有了,放着几张图纸。杜衡瞄了一眼,可以看到是什么建筑的平面图。
“这是市政府图纸?”杜衡问。
“不是,这是百老汇大楼的图纸。”
“外白渡桥北面那座大楼?”
“不错,现在是日本恒产株式会社的物产了。我也是通过一些关系刚弄到。”
杜衡走过去,看到图纸左下方7f字样。她自然知道,江行舟关在这座大楼的某一层。
“你想救出江行舟?”
“不错。想来昨天夜里,你也与你那姐妹田雨分析了形势。我想,得出的结论应该和我也差不多?”
“我们确实谈到了江行舟。但是仍然看不清他是不是变节者。”
钱仕禄拖过把椅子让杜衡坐下,自己坐在摊开图纸另一边。
“我得到的最新的情况,昨天被从市政府押走的,确实就是江行舟。”
“就是说,他没有变节?”
“这个结论还很难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年的跳马行动,那个美国情报贩子虽然死了,但是江行舟和田雨还是各自掌握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报。”
“嗯,有这个可能。”杜衡点头,“江行舟一直在与那个美国人江密谈,谈了什么不知道,但是最终天意弄人,田雨弄到了图纸。其中还有一个黑杰克的同伙,不过这个人只在电话里出现过,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不在上海。”
“我们把事情简单化,是就能看到一种可能性,田雨和江行舟所知的内容放如果在一起,就有可能拼凑出真相的轮廓?”
“我和田雨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田雨知道图纸的一部分,是一样机械物品,似乎是一扇金库门。但是十里洋场,只要是银行、洋行各种商社都有金库。江行舟与黑杰克聊了很久,也许他知道一些缩小范围的信息。”
“对,你的头脑很清晰。”
“你是真心的,还是客气客气说的。”杜衡突然问了一个与任务不相干的事。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觉得我脑子里一团乱。你却说我脑子清晰。”
“乱在哪儿?”
“就是……”
“看不清江行舟?或者重庆来的特派员?”
“是的,当年江行舟有一句话还是很有道理,他告诉田雨,没想清楚每一个关节前,不要联系重庆,因为重庆一定有日本人的奸细。不幸被他言中了。我不是指郑汲清就是奸细,只是重庆那里一定有日本人的内应,所以我和田雨的行动,日本人是知道的。”
“那简直是一定的。”钱仕禄说,“所以,我的建议,下一步,就要从对江行舟的调查做起。目前已知,他被剥夺了授勋,可见过去某个时间,他曾经向敌伪示好。”
“也许我在许司令家看到的他站在陈恭澍背后的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
“假设他只是暂求自保,故意隐瞒了跳马行动的内容。”
“有这种可能。”杜衡表示同意。
“然后,由于你和田雨在给重庆的电文里,提到了他与跳马的关联,造成了他的暴露。以至于他的欺敌行动功亏一篑?”
田雨在大脑里抽丝剥茧,最后她必须承认钱仕禄说的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就是说,可能是我们的行动害了他?”
“我至今无法解读你出《良缘》里那首诗的内容,不过我大致能猜到,其中有江行舟与跳马行动的关联。”
钱仕禄从身边抽出一本《良缘》最新一期,他翻到最后一页,竟然得了上周征稿的第三名。
“竟然还有六十块钱奖金?,会不会是日本人想引我们出来?”杜衡惊讶道。
“日本人应该不至于笨到这种程度。其实这首诗反响不错,这一期就有几首混不吝的,应该就是模仿你们写的。”
“你说的没错,我们通过杂志传达的内容就是江行舟可能叛变,跳马行动面临失败。我们没想过,这样十二个字竟然给江行舟带去灭顶之灾。”
“我抱歉偷听了你的电话,你似乎不太喜欢江行舟这个人?”
杜衡将她一直以来对江行舟的成见简要说了一遍,大致就是他可能利用职权,强行把田雨编入自己一组,还要伪装夫妻,后来搞成假戏真做。还有杜衡最近才知道的,郑汲清被派去徐州执行送死任务可能也是他的阴谋。如果做实,实在令人不齿。
不过,这些行为,毕竟不能证明他叛国,或者向日本人提供了关键信息。只能证明他的私德不堪和不择手段。
“所以我们还是得从江行舟入手。”钱仕禄说。
“你想怎么做?”杜衡问。
“你与我,一起去百老汇大楼做一次调查。你敢不敢。”
“我不敢,”杜衡直截了当。
“我不会强求你,确实有一些危险性。只是刚才我一打开门,见到你短发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也许可以。”
“但是他们毕竟有我得画像。”
“你看到过那幅画了吗?”
“看到了,昨天夜里看到的。吴四宝给了秦川一张。”
“你觉得像吗?”
“我觉得,有七分像,画的胖了些。”
“是这样,恒产株式会社会在大楼七楼有一个招待会。日伪和他们的所谓盟国一些政商名流都会去,这是我们潜入的一个好机会。但是我不能单独去,我需要一名熟悉这种场合的女性,假扮夫妻或者女伴混进去。”
“但是我听田雨说过,特高科就在大楼里。”
“对,她说的没错,你自己决定。”
“你的人里,没有一名女性能帮你的吗?”
“没有,其实就连我,都不太熟悉这种场合。唯独你,熟悉灯红酒绿。”
钱仕禄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恭维,听着总有些怪。
“是不是就是灯下黑?”
“可以这么说。”
“你容我考虑一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