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念灵乱象
“若有一次反悔的机会，我不会带你回中州。”
长鸢的语调轻快诙谐，道：“哦？在师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真是难得，师兄这样高瞻远瞩又狡黠的人。有这样的机会不如让给师弟，那样的话，我就不顺应命运的安排了。”
宗宣看着他，深信他早已释然，但那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就像被饕餮吞掉一半的月亮，农历八月十五的夜晚，清冷的月光依然倾泻而下，但是它缺了一半，原本孤寂的月亮再也无法盈满。长鸢就是那半颗月亮。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感到悲伤孤寂？大概在求而不得又念念不忘时。
“是应该回去的。”他又说。
“一别两宽，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的好，不应该回去。”宗宣说。
什么应该回去不应该回去的，丹舟噘着嘴鼓着腮回头，看到长鸢兀自把弄着小桌上的茶盏，弄好后给宗宣递过去了一盅。
宗宣看着长鸢的每一个动作，等长鸢气定神闲倒好茶。
噗嗤！
宗宣话音未落，被突然的笑声打断，向外边看去，瞧见丹舟正做些假动作试图掩盖自己。
宗宣无奈，望着外头手忙脚乱的人假意恼火，“你笑什么？”
丹舟把一个莲蓬举到眼前，感叹道：“哇！这个莲蓬怎么长这么丑，像一张歪眼瘪嘴的丑脸，好伤眼！”
“伤什么眼呐！”
丹舟转头对着他龇着大牙笑，拿出一个长了张人脸的莲蓬挡在眼前，给宗宣看一眼后，她自个儿乐着转过身去了。
那莲蓬就如丹舟所说，歪眼瘪嘴，上面只有三个蜂窝状孔洞，像一张被吸了精气的人脸。不过他一点也不想笑。
长鸢也笑，笑意浮上脸，脸上没有思绪，瞳孔中怪异的“反光”显得更加明显，越发像盲人的眼睛。
宗宣捏起茶盏，小抿了一口。
“这茶还不错。”蓬轩内宗宣赞叹道。
丹舟坐在船头看着手中的莲花，感觉它失去了生气。
远处荷叶底下，清幽的水面慢慢浮起一白色物什，大半隐在水下，在荷叶间一隐一现，在平静的水面一晃，一晃，荡开一阵阵涟漪。眼前忽然闪过噩梦中闪现的跪立人影，丹舟一惊。
她眼神不好，看不清，等来回荡得近些，才发现是一具白骨，白骨的右手怀抱着一颗头骨。
天色朦胧，挨着水面的地方气流湿热，一层雾气浮在水面。
丹舟怕鬼，不惧白骨。她曾施法将自己骨肉分离开来，早已见过自己的一身骨头，并不害怕这种东西。不过当时不巧，叫定琏看见了，气得他随手捏碎见麟的石涎珠，珠子碎时，跑出一阵电流，将他整个电得焦黑。虽然愧疚，但她一直记得定琏失态的模样，会一辈子记得，忘不了了，这对定琏可不是好事。
白骨在水面缓缓站起，漆黑的眼眶之中有不怎么明亮的红光，看起来是老实巴交的模样，像是在可怜兮兮地望着你。
有种怪异的亲切感。
她回头看向长鸢。
长鸢察觉到，看了过来。
她避开了。身后传来脚步声，长鸢走了过来在她身侧坐下，他并没有看见什么白骨骷髅，只有一团灰色的雾气在扭曲盘绕。顺着丹舟的目光，身体自然前倾，稍稍定力，他便看到了丹舟眼里的景象。
几乎快要与长鸢脸贴着脸，两人的脸庞已经是将贴不贴的距离，丹舟不躲，绷直了身体，他一说话，声音便像流烟一样，轻轻钻进丹舟耳朵里：
“怎么了？”
“他像在看我。”丹舟说。
“不是的。”长鸢说。
此时宗宣走过来随意坐下，倚靠着船沿，“有没有看过人间的志怪小说，会有妖怪化作柔弱的妇孺，博取人的同情，乘其不备摄其魂魄，吸食修炼。”
丹舟脑袋里嗡嗡的。
长鸢收回目光看向船下的湖面，身体很自然地离开了丹舟，“杜撰的东西，哪能随处遇……”他顿了一下，“哪能随处遇到害人的妖怪。”
宗宣说：“这是念灵，你知道念灵吗？”
丹舟不知，“什么是念灵？”
宗宣意味深长地看了长鸢一眼后，看着那团雾气似笑非笑，“念灵有主，它们根据主子前身的执念，四处漂流，你可以将它看做一团幽怨的气，本身没有意识，它认错你了。”
“认错了？它的主人呢？”丹舟问。
突然，水中骷髅张开大嘴，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叫。声音仿佛来自深得透不过光的幽暗森林，带着无尽的怨念与悲凉。
丹舟不由自主地后挪，手肘无意撞到长鸢之髀（大腿），她一个激灵回过来神，有些不好意思。
一声长吼过后，那白骨朝着远处飘去，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丹舟愣在原地，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白骨为何会如此奇怪？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阵寒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想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当她转身时，才发现长鸢原本在自己耳侧，和她一样望着那奇怪的白骨，转身过来，长鸢整张俊美的侧脸都展示在她的眼前……
长鸢的眸色稍浅，眼神深邃柔和，宛如古画中褪色的荷色山氲，吸引着丹舟的目光。心慌意乱之下，她有些手足无措，低下头去将自己挪回方才的位置。
宗宣笑了一声，觉得颇为有趣，答道：“如此强大的念灵，主身肯定是强大的魔，当然是死了，死得透透的，否则也不会生出念灵来。它们通常会徘徊在世间，寻找着能够解开它们心结的人。而你，恰好被它误认为是那个人。”
丹舟眉头微皱，感到一丝疑惑和不安。她看着那团雾气，试图从中感受到一些特殊的气息。
“不过不必担心。”宗宣微笑着安慰道，“念灵并不会伤害无辜之人。只要你帮助它化解心中的怨念，它会自行消散。”
丹舟闻言一阵为难，“该如何化解它的怨念？”
“不必担心能否化解它的怨念，有阿鸢在这里，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收了它！”宗宣说。
丹舟咬了咬嘴唇，心中暗自纠结。她明白宗宣的实力，也知道长鸢的厉害，但她还是忍不住对这只可怜的念灵产生了同情。“我们走吧。”
长鸢说：“既然来了，不能走的，不管的话会影响附近百姓的生活，还有水下被困的仙友。”
宗宣说：“它随河流飘到此处，被困在此处啦，方圆百里的山气受了影响，开始的时候会根据凡人的思想有秩序地生长，但是，念灵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完全不行，日子久了会生出有毒的瘴气，凡人会因此生出病来，主要表现为皮肤溃烂。”
溃烂……
方才，宗宣看着屋舍林立的方向，眼里流转悲悯……他看到了，他眼神淡漠无光，就像凡人书里的天神，脚下满目疮痍也生不出悲悯。
丹舟站立起来，凝视着远处春意盎然的村庄……盛景之下，是……是森森白骨！尚有行动能力的老妇双目溃烂，偻着腰四处摸索，她的脸上满是凹凸不平的脓疮，脏乱的头巾下，花白的头发所剩无几，头皮血肉模糊，手臂的血肉裸露在外，已经无法将手举起，头上却因烂疮又疼又痒，她无他法以解，用尖木戳穿脖颈，然而自戕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