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里没有忌讳,你来了以后,或许就有了。
朝宫原是供奉神座的殿堂,所谓供奉,实际的作用只是留存陨落神座尊号的地方,不存在精神方面的寄托,也鲜有神座到此处来。
神界六千年,在此行婚礼,长鸢是先行者,算是开了先头。
今日的朝宫要用于成礼,被长鸢装点成了鲜艳喜庆的红色。空中和夹道两侧都挂着错落有致的红色缎子,缎子上的刺绣是吉祥的鸟兽花朵,缤彩纷呈,还有一些简单的图腾纹案作点缀。朝宫前方,大大小小的鼓摆在两边,形成了一条道。
神童子在周围跑来跑去,看起来很忙,他们的个头只比成年男子的拳头大一些,身着红绿相间的喜服,胖的瘦的,也是各种各样。
神童子是被长鸢请来此处的,他们推着周遭那些未染就的白云,或在白云旁徐徐施法,将白云染成明艳的颜色,少有的几个神童子会在干活间隙玩闹嬉戏,还有一些会悄悄躲到云朵后面睡大觉,领队的头头一旦发现了,就会用他们的语言对其一顿教训。
空中,凤凰主舞,带领仙鹤盘旋于朝宫之顶。凤凰已经太老,已经没有神识,被神息引导至此,是为盛景美谈,很快便传出四海八方,就算没有邀约,朝宫不多时便集齐了众神。一时之间,无人踏足的朝宫一带变得热闹非凡。
也是凤凰的缘故,羽山界大部分的山灵也都现了身,聚众坐在山头崖上观望。
属于灵体的山灵本该生存于灵界幽州,因十分爱好妖界山气温养的林木,五千年前从幽州迁到了羽山。妖对灵界的生灵有一定的威胁性,不过,山灵不喜欢露面,此习性降低了他们在妖界生活的风险,加之有幽州老大的撑腰,妖界并不敢随意虐杀山灵。两个条件让这个低调的种族在羽山界得以安然无虞。
他们此次聚众暴露在外,却算不得稀奇,凰尊失去神识前统御幽州六千年,其地位在灵界可想而知。
以三危界的信息开放度,漠合殿算是神秘的。漠合殿的花服路过,似乎都很好奇,遮面之见麟子,甚者言其粗鄙如凡人,或绝世之美貌,众说纷纭各执己见。
有的则是冲新郎来的,想着是哪位神君凡心不定,竟有生了成亲的心思,莫不是闲得慌?前有漠合殿的见麟尊者,不知怎地弄出个女儿,后有要成亲的神君,这三危界的神座后裔怕是会越来越多?揭露神座后裔的神秘面纱指日可待啊。
长鸢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朝宫上方陨落神明的名字上。
可惜都不识得那负手而立的红装神君,都在细数三危同僚,堂下没有谁的身影,便是谁了。
好不容易将新郎的身份锁定到帝鸿身上,议论声渐起,话题是帝鸿看着缤纷尘世竟也起了凡心?怎么他身边那帮也肯准允?他却姗姗来迟。
帝鸿金冠玉带高束青丝,一身矞丽华贵的冠服十分惹眼,眉眼间少许稚嫩,身形修长,有着少年般的意气风发,却也不失王者风范。
仙家小辈中有一个野榜,排行榜上帝鸿是最贵气英俊的神君,其他三界目睹神迹的几率很小,很多机会都是帝鸿贡献的,因其身份的特殊性,帝鸿需要隔三差五地去坐镇一些大会,或者见见各界的主宰,幸运的话,小辈们能见到帝鸿的踪迹身影。对于仙灵妖三界的小辈来说,瞻仰神座风采可是件值得期许的事情,因此帝鸿的讨论度占舆论大头。
为贴合帝鸿周身磁场,欢脱的神君们敛神正色,稍微端庄了几分。
丹舟已经来到朝宫前,长鸢转身,众神才得以看到他的脸。
帝荀?!
帝荀啊,是闷声做大事的人物,不声不响消灭魔界后,自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出现竟是要在三危界成亲?
三危界的神座,大都十分清闲,于是乎,一套套关于帝荀武神与神秘神女爱恨情仇的故事就此源源不断地产生出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帝荀与魔界的小魔女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过往,也有人说他始乱终弃,终究移情别恋了,对面观点的神座则拿出帝荀倾覆魔界的事来反驳这段神魔的牵扯,他能一手毁掉魔界,就足以说明他与小魔女之间并无牵扯,并无任何情谊,要么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这和堕神有什么分别?
喧腾的人海之中,有一个十分突出的声音突然高起,“本座就说,荀君与宙虚少主之间纯洁无瑕,尔等白痴是吧?”
这种声音一起,持不同观点的其他神座便坐不住了,一时之间,朝宫之内吵作一团,于是乎,三十几位神座在朝宫殿下开始成团吵架,各抒己见。
他们甚至打了起来。
起因是其中有一位神君引用了中州一句指桑骂槐的话,有人听出来,于是对他群起而攻之,后来有声音声援被打的神君,就开始了群架,朝宫就此乱做了一锅粥。
帝鸿见状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
长鸢:“……”
丹舟:“?”
等他们胡闹完才发现,帝荀不见了,南即山的小神女也不见了……
对此,平日里他们的确不太着调。
回到林中小屋,丹舟掀开盖头,看见长鸢,还是一副冷酷落寞的神情,丹舟道:“像做梦一样。”
“嗯。”他轻声答道。
丹舟心想,长鸢是战神,想必会整日操持大事,强者是寂寞的,肯定会有厌烦“大事”的时候,于是对长鸢说,“神君觉得寂寞时,丹舟可以与神君聊天谈心。”
“好。”
长鸢每次回答的声音都很淡,但是他会看着丹舟的眼睛说话,这令丹舟产生被尊重的幸福感。
丹舟看着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道:“神君,雾旭竹林之中,可有什么去不得的地方?丹舟好有忌讳,免得窥探了神君的私隐。”
长鸢从她身边走过,走了两三步,看着窗外思考,说:“这里没有忌讳,你来了以后,或许就有了。”
“啊?丹舟也没有忌讳,就算在南即,也没有藏起来的东西。”
粗略环视小竹屋内部一圈,三十二三尺见方,内部呈置简单,一张床腿歪七扭八的床,只铺了一张草席,长鸢这样的只躺得下他一个,床前一张掉漆的四方桌,桌上一盘一茶壶,两只黑陶玉杯子,桌旁一把长椅,两扇窗户,他们身后的那扇窗户下也置了一张长桌,长桌上有一只十分精致、镶了玉石的檀木匣子,大开的窗棂上挂了一株长势极好的钩兰,在长鸢这样的地方十分抢眼。
“三青说,你自出世便独自一人居于南即山上。可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啊?”丹舟有些吃惊,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三青鸟飞得高,说不定经常从南即山上空路过只是她都恰巧没有看见,这层心绪一闪而过,但是关于想去什么地方这个问题,她却没有一点思绪。
反而想到长鸢身上去,她似乎意识到,长鸢与别的神座是不太一样,别的神座追求喜乐愉悦,有一种悠然无愁的自在,长鸢是相反的,他的漂亮眼睛里装的全是思绪。
“三危界风光无限,都是漂亮地方。然而丹舟能想到的只有南即山上成片的粉蝶花。神君见识广阔,不如带丹舟见见那些能入神君心境的山河?”
长鸢转过身来,“山河风光,当属崇山界的最佳,绝境的山,奔腾的河,无底的深渊,还有无望的水流。”
无望的水流?“无望的水流是什么?”
“人掉入强大的水流之中,难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求生,也会十分难寻,所以会让人绝望害怕。”
“丹舟不信无底的深渊,只是凡眼看不到罢了,书中常常这样写,神君可有下去看过?”
长鸢微微低下头去,粗略回忆了一番,然后眼神黯淡下来,道:“去过,什么都没有。”
仔细看长鸢的眼睛,他瞳孔里的反光比常人的要广要暗,一句“神君的眼睛是不是不太好”差点脱口而出,丹舟生生憋了回去。
长鸢道:“你或可不知,今时恰逢中原的上元节,我们去中州。”长鸢抬手,手里垂下一只精美的花灯,待手中的花灯稳定,他轻轻偏头看向她。
丹舟慌张收回明察秋毫的目光,“上元节上元节……”慌张心虚,脑中一时空白,完全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好。”她胡乱先答应,上元灯会?
丹舟这才想起中州的上元节,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已经小鹿乱撞隐隐开始期待。
中州在四矞之外,是离三危很远的地方,是凡界人间。中州人的情怀,在字里行间早就有所见识,文人豪情满志书写山河壮阔,那些文字激奋人心。
神界,上北之地。
上北是三危界一处十分广阔的地界,白云近地而生,有的地方被这些云掩盖了千峰万壑,高峰在云间若隐若现地冒着青绿的头,远看像长了青草的小石堆,下面实则万丈深渊。上北的景观因多而厚重的云层显得十分单一,月白为天,云白为地,白茫茫的一片。
德祖与白衣老者面对面盘膝而坐,即使冥想之中,他仍然面带微笑,和颜悦色,“慈祥”二字怎敌他如沐春风。
白衣老者与仙家小辈口中的俊美中年男子有所出入,他已经极老,面容褶皱形同中州的百余岁老人,银丝白髭都极长,坐在那里,沉寂得分辨不清他是在冥想还是已经仙逝。
身形壮硕的神君佝偻着背走了过来,体态十分不好,来回在德祖身后踱步,局促不安,终于,他向前了一步,向德祖开口,“尊座,长鸢他……”
他大概知道德祖能明白他想说的事,可德祖没有向他说点什么的意思,看来找阿鸢的事是无望了。他对着德祖的背影浅浅鞠了一躬,转身离去,算了,随便找个地方打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