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倌之死
“出了何事?”柳玉宁耳尖。他正在屋内踱来踱去等华衡的消息,瞥见云舒和千池嘀嘀咕咕,云舒向来是个爱打听的,肯定扫听到了有趣的事。
“世子…是…清风馆的头牌死啦!”云舒站起身福了福说道。
“菊台?”
“是他!”
“何时的事?你又如何得知?”
“清风馆的厨子的老娘的侄子是咱府门房媳妇的远方外甥,听门房说,酉时,清风馆的龟公叫菊台起身接客,唤了多声不应,菊台仗着是头牌脾气大的狠,只要他没睡醒,根本叫不动他,所以龟公不敢贸然进屋,唤来馆主,馆主拍门也是不应,嘴上骂着,连我也不见,翅膀真是硬了,说罢推门进去,谁知,菊台早已气绝!…。”
“馆主派人报皇城司,清风馆已封!”侯勇一步迈了进来。
官服都没换,想必是刚从事发地来。侯勇直挺挺地躺在榻上,连声叫着,累死小爷我了!
柳玉宁嫌弃地看着他,吩咐千池和云舒拿宵夜来。侯勇一脸你真懂我,柳玉宁装作没看见在书案后坐下,“说吧,我记一记。”
“菊台,年20,尸身趴在茶桌上,仿佛想喝杯茶,背后心口位置插着一柄茶刀,头额部被瓷枕所砸,瓷枕在床上被褥之中,屋内最乱的就是床…咳…屋内有翻找的痕迹,想是有人要找什么东西。”
“龟公如何说?”
“龟公说,菊台规矩大的很,心情好的时候接,不好的时候给多少银钱都不接,但是只要持着他给出去的贵客牌子,他什么时候都接。昨日一整日,菊台都未见客,亥时有人持牌子要见,龟公就将客人带至菊台房中,随后就是今日酉时龟公唤他不应,才发现出了事。”
“那客人是谁?”
“龟公是新来的,与一些恩客并不熟识,他们这一行,知道的越少越好。”
“女子还是男子?”
“龟公说是一女恩客。哟!”侯勇双眼一亮,贱兮兮地凑到书案前,“你极少出这院门,如何知晓小倌也接男客?可是偷偷去过!”
柳玉宁懒得理他,把西州志扔他脸上,说了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之后,柳玉宁并没把这个案子当回事,想着侯勇结案后给他讲讲就好。
两日后,华衡终于来了。
“那个老仆被送到庄子去养老了,我又不好天天追着王文秀的小厮问,我原想到庄子去寻那老仆,但往返需要些时日,便先过来告知你一声。”华衡不无遗憾地说道。
“但是我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华衡洋洋得意起来。
“哦?”柳玉宁配合她,做了个想知晓的表情。
“我去看了菊台的尸身,闻到了许就娘子所用胭脂的香气!”
“你倒胆大!”这回柳玉宁确实有点好奇了。
华衡郡主,怀王爱女,当今的亲侄女,吃穿用度从来不愁,每日打马玩乐早就腻了,最近和侯勇柳玉宁一起聊聊案情,帮帮忙,简直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大乐趣。
“我虽去过清风馆,只去吃酒,父王不允我在那里过夜,说是千金之躯不可轻涉妓馆,以免污了皇家名声。
但终是好奇,便扮作贵女婢子去…探了探,有时候叫菊台下来相陪,居然还叫不动,凭我的脾气,早就打将上去了,但父王教诲不敢忘,就忍了下来,待菊台送客时,远远望过他几次,离得远也看不甚清楚。
这次,嘿嘿,我央求侯勇半晌,侯勇让我假扮察子随仵作进了尸房,仔细看了看。看过了觉得也不过如此。”…菊台虽明艳却不及你的风姿,呸呸,怎么将他与那小倌比…
柳玉宁哪里想得到她心里的小九九,问道,“然后呢?”
“哦,我在凑近看他之时,就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脂粉气,我平时最烦香粉,府中妹妹若想找我玩耍,一律不允擦香粉抹香膏。”
“你确定是许夫人的?平民所用香粉大都来自街上的普通物品,万一是别人呢?”刚刚说罢,柳玉宁突然停住,清风馆是何种地方?是销金窟,是贵人的撒金处,一般人家哪里去的起。
许就虽不富裕,但终是许翰林之子,府中一直有给他的份例,他并缺钱。只是,许夫人已逝…
柳玉宁让华衡立刻去找侯勇,还让她转告侯勇,盯一盯许就。
谁知,就在当晚,无执斋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王公子大驾光临。”
“世子。突然打扰,还请见谅。”
柳玉宁心想,我这院墙还是拆了吧,有它无它无甚区别。
王文秀也并未问柳玉宁,如何知道是他。大家都是聪明人,这时候来的人能是谁呢!
“王公子有内情为何不直接去找侯勇?”
“我知你二人关系甚好,告诉你一样,侯勇……毕竟是官。”
王文秀面如冠玉,三十几岁的年纪,保养的如同二十出头,言语间温文尔雅,举手投足凸显一股贵气,年纪轻轻任户部右侍郎,听说即将外放。他一身玄色长袍,外罩一件墨色斗篷,兜帽一戴,无人认得出。
柳玉宁已屏退所有下人,伸手一个请,亲自为他布茶。
王文秀大方落座,伸手拿起茶盏。
“华衡郡主与小妹交好,不知怎地突然对十几年前的旧事有了兴趣,找了我家老仆问东问西,老仆去庄子养老后,又盯着我的贴身小厮,想是许夫人前几日故去,侯公子和世子从许就那里查到了些什么,又听闻清风馆的头牌被人杀了……
这事终会查到我身上,不如我亲自前来说个清楚。”
柳玉宁没有接话,只听王文秀慢慢道来。
十五年前,我和小妹随父亲前往阮家村别院避暑,小妹与我年纪相差太大,别院内亦没有相仿的同伴,无奈之下,我便去阮夫子那里去听听课,打发时间。
每日下课途中,都会经过一小溪,偶尔会在溪边碰到一少女,她一身青衣,头梳螺髻,倚在树下手持一书卷,朗朗而读,一日,她发现我在身后,非但没有害羞,而是大方地邀请我一起坐,我内心十分惊讶,这般大方的女子也就乡间才有吧。
她面容姣好,略施粉黛,虽是女子却胸有千壑,我与她谈诗经论国策,竟然一见如故。我问她是哪家女儿,她说她姓阮。我说我小字寅台。”
柳玉宁心中一惊,许夫人?但没有问出口,而是给王文秀满了茶。
王文秀道了声谢,继续说道。
“我以为她是阮夫子的女儿…”王文秀停了下来,表情似哭似笑,仿佛沉浸在一段痛苦的回忆里。
看来不是许夫人,柳玉宁刚松了口气。
在别院的月余,我与她几乎天天见面,那时我还是个少年,难免会有些…动情,我冲动之下,写了一篇小诗,随一个玉佩送给了她。她不接,我哪里容她拒绝,塞到她手上就跑了。
“小夏烟柳梢,梢头寅少年,年间梦西洲,洲台难相忘。”
“而她并不是阮家小姐?”
“是,她不是!”王文秀自嘲的笑了笑。
柳玉宁是何等的聪明,立即想到了一个人。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次日,我还是在溪边等她,我有满腹的话要对她说,让她等我高中就来求亲,虽家中必定不允,只要我坚持,将时带她一起外放过逍遥的日子,不再受家族的束缚…”
柳玉宁深知,高门大族,自己的婚事往往身不由己。
“你看,少年就是喜欢幻想,什么家族什么前程,全不顾了!只求和一志同道合的心上人过平常的日子…我满怀希冀等了两个时辰,反复练习如何将话说的婉转些,想着如何表明身份才不至吓着她…远处一个少年朝我走来…”
是他?
“少年在我面站定,他与阮小姐面容相似,手里拿着信札和玉佩,我原先以为是阮小姐不愿再与我有瓜葛,让家中族亲与我说项,我懊恼是自己冲动了,那少年却说…却说…他是国子监祭酒许仕林的小儿子许就…男扮女装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说本不想来,抑或仍以女子的身份见我,再拒绝我让我死心。
他整夜未寐,思考良久决定以原身份见我…坦诚相待。
世子可知,这对我的打击是何等之大,这等怪诞的事偏偏…偏偏让我遇见了…”他站起来踱步到窗前背身对着柳玉宁。
柳玉宁无声叹了口气,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何况身在彀中的王文秀呢,这种冲击没能把他击垮,全靠他自身意志力够强大。
“我惊诧、愤怒、恨自己傻,恨他愚弄于我,羞愤之余哪里还顾得上拿回纸扎和玉佩…我狼狈地逃回庄子,未向父亲禀告就骑快马回京了。
之后,我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发奋读书,高中后按家中安排娶了清河谢家的嫡女…”
王文秀顿了顿,稳定了情绪后继续说道。
“事后想起未拿回信扎和玉佩有些后悔,转念一想,许家也是清流之家,听闻还想着翰林之位,不会拿这等这等丑事威胁于我…我也在赌,他…她曾经或许对我有些有些…”感情。
“十几年过去,彼此相安无事,我家中已有贤妻爱子,早将此事忘却脑后。直到前日,菊台在街中堵住我,将我带至僻静处,我并不认识他,他自报家门,拿出信札和玉佩,让我给他准备五千两,否则就让我身败名裂!”
“所以你杀了他?”
王文秀并没答话,仍旧自顾自地说道。
“我愤怒,愤怒的是他将此事告知了一个小倌,一个夜夜新郎只知取悦别人的肮脏的妓子!”王文秀双拳紧握,恨恨说道。
“我知他夫人新丧,心情不好,我又哪里顾得上其他,在街上堵住他,说他缺钱就直说,何必让一个小倌羞辱于我!他说他不知此事,我哪里肯信,告知他那个小倌拿着我当初送他的信札岂可有假!他一再解释,让我信他!”
“我回到家中,心想如若此事被外人知晓,不仅是我,我的家族都要受牵连,便命心腹去偷偷拿回信札和玉佩。”
“不多时,我的心腹复命,他去之时,菊台已死,翻了一些可能藏匿贵重物品的地方均未发现所说物品,恐被人发现便回来复命。
我心中一喜,是菊台已死,一忧是未找到信札始终是大患,我想了种种可能造成的后果,甚至想……一死了之,但我背后那许多人不能不顾…
凭侯提点和世子的聪慧查到我是迟早的事,故贸然登门,不敢肖想侯提点和世子替我瞒住此事,”王文秀冲柳玉宁深深一鞠,“菊台之死,我定全力配合,只求此中细节还望替我周旋。”
柳玉宁忙回一礼,“谢王公子的信任,但一切仍就以破案为主,如有不得已之处,千万海涵。”
“我晓得。终是我有错在先。”说罢他拱手告辞。
柳玉宁目送他翻墙而出,心中感慨良久,大家族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这只是他一家之言,不可全信。
我的院墙是不是应该加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