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邠州
秦岭山川幽径重重，夜里行山路不安全，队伍宿在了邠州城几十里外的驿馆。
邠州属秦岭北麓，前朝为缓解粮食陆运的压力，在石门谷开辟了一条漕运河道，延绵山谷二十余里，山道狭窄、河流湍急，队伍顺着这条河道北上，直通邠州西城门。
昨日神卫营已差官驿先进城通报，西城门早早站了几人等待他们的到来。
青容掀开车帘看向城门口，站在最前面的青年头束玉冠，一身华丽锦袍正在与身旁的人大声嬉笑。这个人她倒是认得，邠州节度使的嫡子穆回，原也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
待到队伍走近，车外传来穆回的声音，语气里带着肆意嘲笑，“哟，什么风把我们白玉郎君吹到邠州来了？”
沈长洲面色不改，“自是奉公而行。”
沈长洲相貌俊美白皙，又素爱穿白袍，每次路过朱雀大街都能引起一波骚动，传出了一个白玉郎君的称号，迷倒了不少京城闺秀。
青容掀开车帘看热闹，哥哥素来不喜欢这个称呼，说是听着像个采花贼。照理说，他们只是途经邠州，自然用不着节度使嫡子来迎接，看穆回这态度，是特意冲着哥哥来的。
穆回虽是个纨绔子弟，倒也没听说他干过什么奸吝之事。如此针对哥哥，想来还是因为哥哥几年前欠下的感情债，只是哥哥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大前年新岁，她陪母亲去宝相寺上香，正好遇到了穆家的当家主母，穆家主母隐隐透露出想要为长女穆喜恩择婿的意思，看中的自然是京城闺秀都眼红的白玉郎君。
母亲心思简单，她虽未当即答应，但与穆家主母三言两语相见恨晚，硬是在宝相寺拉话到日头落下才分别。这在穆家看来，自然是沈家想示好的信号，本以为这桩亲事是毫无疑问了。
穆姐姐是个浪漫豪爽的性子，与哥哥的内敛沉稳倒是相配的很。谁知道哥哥是个执拗的，一心扑于公务，连与穆姐姐见一面都不愿意，给母亲气的不轻。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可在穆家看来，这是沈家失了信约。
穆回上前一步，挑衅道，“既是奉公，可有文书核验？”
沈长洲的面色有了一丝不悦，冷睥了他一眼。
穆回虽是节度使嫡子，可无官职在身，是不能随便勘验文书的。
“阿回，不得无礼！”
远处的穆喜恩快马飞驰而来，身姿挺拔，腰间挂着一条红色长鞭，眉宇间带着浑然天成的英气，叫人不由侧目。
“我家小弟平日疏于管教，还请沈大郎君见谅。诸位一路劳顿，快些进城歇息吧。”
沈长洲看向她，“你是？”
沈长洲向来于公之事睿智通达，但对人情世故却是半点不通。
青容坐在马车上简直要晕过去，哥哥竟然还未认出她。难怪穆回要刁难他，真是活该。
“穆姐姐”，青容掀开车帘走下来。
“阿容”，穆喜恩飒爽一笑，语气里带着欣喜，“你竟然也来了邠州！”
青容笑道，“我与哥哥要去渭州，正好要途经这里。”
“你要去渭州啊？”
青容看了眼等在城门外的队伍，“穆姐姐，不如进城再细说，我可是赶了两日的路了。”
穆喜恩反应过来，“噢，自然是的。”
穆喜恩想让青容住在穆府，青容推辞没有答应。如今沈家正是敏感时期，这里虽然远离京城，却也难保有好事者添油加醋传回京里，于两家都不算好事。
穆家似乎不这么想，他们方在驿馆安顿下来，沈长洲就接到了穆家的宴帖，邀请兄妹二人到穆府用晚膳。邠州是穆家的地界，这宴帖确是不好推了，沈长洲只好应下来。
青容休息了片刻，换了一身水青色衣裙，湖蓝烟青帛锦披风，就随沈长洲出门了。
往穆府的马车上，沈长洲与青容对面而坐，沈长洲换了一身青灰色圆领袍，衬得身姿挺拔颀长。
“哥哥，你知道穆回今日为何为难你吗？”
沈长洲看向妹妹，他与穆回素来没什么交集，确实是不知道哪里惹了他。
“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
青容叹了一口气，拖长了尾音，“哥哥。”
“大前年母亲说要替你相看的人，就是穆喜恩啊！可是你硬是推说公务繁忙不肯见面，穆家瞧你没有这个心思，也就没再提了。”
“穆回这是在替他姐姐打抱不平。”
沈长洲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只是他并非有意推脱，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只要母亲相中他也愿意尽这个孝道，只是当时确实是忙于盐税之事无暇分心。
今日训斥穆回的女子，就是穆喜恩？倒是不计前嫌的爽快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行到了穆府。穆喜恩姐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穆喜恩迎了他们进去，这次穆回倒是没有多言，许是已被教训过了。
穆家并非世代根于秦岭，穆老爷子在建德年间恒王叛乱之时斩杀叛党立了头功，被先帝封为邠州节度使，镇守邠州、秦岭一带。
沈长洲去了正堂见穆老爷子，青容则跟着穆喜恩进了内院。
青容挑帘进去，福身问安，“穆夫人。”
穆家主母正在堂屋里坐着。
“来时祖母特意让我备下了京城里时新的花样子，找了锦绣坊最好的绣娘赶工制出来的。”
穆夫人随氏是京城人士，嫁到穆府才到了邠州，这份礼算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其实青容哪里来得及找人赶工，不过是出行前一天在绣坊买来的。
哥哥的事必然是让穆夫人心有不快的，虽不能结为两姓之好，也不能为沈家多竖一个敌人。
随氏的眼神在沈青容身上停留了一会，笑着接过绣图，又握了握青容的手，
“真是个玲珑的妙人儿，哪像我们家这个泼皮”，说着看了眼身旁的穆喜恩。
穆喜恩扑哧一笑， “母亲，外人面前就莫再取笑我了，我带阿容去院里逛逛。”
穆喜恩拉着青容去了廊亭，廊亭种了一席绿意，微风拂过，带来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青容看到了前面几株如柳散开的绿荫，茂盛的叶子相互交织，是川穹。
邠州气候温而湿润，正是生长川穹的好地方。
“穆姐姐，听闻邠州多产川芎，你可知哪里能买到？”
她在外祖父的手稿上多次看到过，川芎乃血中之草，入心、肝、胆经。只怕渭州药材缺乏，能提前备下是最好的。
穆喜恩挠挠鼻尖，药材她哪里知道，于是叫来了府里的管家问话。
管家答道，“川穹在药市上也不好买，要的多的话得去虞山镇里去采买。”
穆喜恩一口应下，明日就陪她去虞山镇买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