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荔非萨丁的回忆

    ---- 荔非萨丁的回忆 ----

    荔非萨丁本不信佛，佛门所说的那些大彻大悟，并不能将她救出苦难。

    她觉得，人的一辈子很长，长到她觉得自己的后半生都要在苦痛折磨中度过。

    她自出生就被认为是个错误，是荔非氏的大族长荔非滇吾同一个吐浑女苟且，一夜放纵生下了她。

    吐浑人以异族为耻，生下她之后那个女人就将她扔在了冰天雪地里，企图让她自己冻死。

    是荔非氏的一个姆妈救了她，姆妈力证了荔非滇吾同吐浑女的关系，将她带回了荔非家族。

    荔非滇吾视她为耻辱，在她幼年之时从未主动来看过她，而荔非滇吾的其他子女更甚，认为她血统不纯，对她极尽欺辱。

    只有姆妈待她好，可是姆妈在她七岁那年就去世了，自此，再无人在意她。

    她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冷天，她被荔非滇吾的大儿子荔非岸打了二十鞭，手脚捆住罚跪到城门外，让她自生自灭。

    街道上过路的无论是汉人，亦或是氐羌族人，都无人帮她一把，哪怕是看她一眼。

    寒冰刺骨，雪花层层叠落在她身上，四肢已被冻得毫无知觉。

    直到，她看到一双干净的锦缎长靴走到她面前，那人替她拍掉身上的雪水，又替她解开捆绳，将一件厚氅披到了她身上，丝毫不介意他的白袍上沾到了她身上的泥水。

    身旁的人劝他，这是荔非族的家事不该管。

    她听到他冷声回应，难道要叫这小姑娘冻死在路上而袖手旁观吗？

    后来，他替她治伤，伤好后那日，他送她回荔非家。

    荔非滇吾竟出其意料地对他低声下气，小声讨好。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段谊之，是大魏的北地医官，因医术精湛而名满天下，连大魏权贵家族也要敬他三分。

    荔非滇吾忌惮他的身份，同时也有求于他，希望他能诊治氐羌人的咳疾。

    氐羌非汉民，又臣服在大魏的土地上，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无视荔非滇吾的请求。

    可是他还是来了，带着诊方和一箱箱的药材，他研制的药汤确实极大地缓解了氐羌人的咳疾。

    那日，他如往常来府里送药，她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拦住他，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小声问他能不能教她学医问药。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天上的盖日拉，天地为之失色。

    他问她为什么要学医。

    她说是为了诊治氐羌人的咳疾。

    其实，她撒谎了，她对学医没有丝毫兴趣，这么说只是为了多见见他而已。

    他同意了，让她每隔一天到军营里找他。

    那是她生平最快乐的日子，他会带她到附近的山上去采药，教她广识博物。

    他不仅教她医理，还教她汉文，让她读汉学典籍、儒学、佛经、天文、地理、风俗地志。

    只是好景不长，荔非岸怕她同他走得太近，借着他汉人的声望，威胁荔非岸的正统继承人。

    荔非岸四处散布谣言，说她同他的关系苟且，借着学医的名头，实际上干着有悖人伦之事。

    谣言一起，迅速传遍了北域，人们不相信她，也不相信他。

    即使他呕心沥血，苦心孤诣只为着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再无病痛，可是这些人却不信他，那些汉人更甚，用蜚言秽语折辱他。

    他沉寂了很久。

    直到市坊传来消息，他要离开了。

    她独自飞奔到城外送他，想见他最后一面。

    他还是那副温润儒雅的样子，对她会心一笑，告诉她，他知道她守荆藏拙，是为不敢释放本心，人一辈子很短，不必拘泥世人眼光，想做什么就去什么。

    仁者无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那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

    那日，她如疯癫一般跑到荔非岸面前，再也无惧，她将他手脚折断锁在屋里，看着荔非岸饱受痛苦折磨，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生气。

    荔非岸临死之前，冷笑着看她，让她扪心自问，难道当真没有生出过龌龊心思吗？

    她没有回应，但答案已了然于胸。

    即使他们的年岁相距如此之遥，她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生出了龌龊心思。

    后来，她陆续斗败荔非氏其他的继承人，成为了荔非家族史上第一个女首领。

    可是，她却再也开心不起来。

    她痛恨这里的人，无论是汉人还是氐羌人，是他们忘恩负义，逼走了他。

    她杀光了那些流传谣言的无耻之徒。

    后来，再也没有人提及过她和他的事。

    后来，她听说他在长安病逝 ，唯留有独女嫁入大魏权贵之家，生下了一儿一女，他的外孙女比她小不了多少。

    荔非岸说的没错，是她心思龌蹉，想要独占他，可她终究留不住这昭昭明月。

    她记得他同她说过的，君子之道，有乃有济，有容有德。

    如果此生有幸，能再见见他的后人，她想看看，他们会不会长得像他。

    她瞧见了，那个叫沈青容的女子，是他的外孙女，她的眼睛澄澈如水，看人的时候如霞光拂过，就如她第一次见到他那般。

    ---- 回忆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