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说服
荔非萨丁独自坐在古衫下，夕阳的光晕透过杉木树荫洒到她身上，如佛光浴洗，清冷出尘。
青容走了过去，在石凳对侧坐下来。
她眼里闪过一丝惑意，短短时间，荔非萨丁似乎态度转变了许多。
荔非萨丁盯着青容的脸看，她长得有些像他，尤其是那双眼睛，澄澈清亮。
满院的寂静突然被几声咳嗽声打断，荔非萨丁拾出一方丝帕捂住口鼻。
青容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药香，迦南、细辛、檀香、木香混合而制。
青容沉凝片刻，看着她手上的丝帕，沉声开口：“丝帕上的药香用料，并不能缓解你的咳疾。”
荔非萨丁仔细收起丝帕，淡淡说道：“我知道，缓解咳疾需陈皮、桔梗入药，但是那味道我并不喜欢。”
青容诧异：“大族长通晓医理？”
荔非萨丁抬眼看她，目光有一丝迷离。
青容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好像在看她，又好像不是在看她。
荔非萨丁突然轻笑了一下，笑意极浅，答道：“学过一些。”
荔非萨丁看着她，开口问道：
“你之前找我，说想筹建善堂救治羌民的旧疾，是真的吗？”
青容微愣，没想到倒是对方先切入了正题，她点点头，说道：
“是，善堂的筹款朝廷已拨下，圣上亲喻，无论是何种族，皆为我大魏子民。”
“我知道大族长重文教、亲汉学，正如你那日在市集上的讲学一般，‘礼之用，和为贵’，出自汉典儒学，先王之道，斯为美，儒学思想主张仁爱、礼制、和顺，如此，才是消除华夷之别的文法利器。”
荔非萨丁笑了笑，没想到沈青容竟如此能言快语。
“再者，如今的甘州刺史和都护都是能干之才，他们——”
青容话未说完，就被荔非萨丁出声打断。
“我可以发一道族帖，支持族内人亲汉民，入汉学，病重者进善堂。”
青容微愣，她好像还没说什么，荔非萨丁竟然同意了。
荔非萨丁抬眼看她，眸光微动，“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青容抬眸与她视线对上。
“大族长请说。”
荔非萨丁语气带了一丝急切，
“你今日在客堂拿的那本梵语古籍，我深受其动，不知能否将原本相赠？”
青容讶异，荔非萨丁竟能看出来她拿出的是誊抄本。
她笑了笑，只当荔非萨丁是因佛心虔诚才想要佛经原本。
“实不相瞒，那佛经原本乃是家翁遗物，实在不便外赠他人，大族长若是想知道经语原文，我可以单独为你誊抄一份。”
荔非萨丁眸底闪过一丝失望，浅笑着回应：“原来如此，那便不必了。”
荔非萨丁看了眼不远处背身而立的颀长身影，说道：“那位是甘州都护韩昭？”
青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答道：
“是。”
荔非萨丁若有所思，心细如发的她如何看不出沈青容同韩昭的关系。
尔尔半生，如白云苍狗，却看透世事。
这世上如段谊之的男子凤毛麟角，大多数的男子都是薄情寡义、背信弃义之辈，只要有权利的诱惑，结发之妻亦可抛诸脑后。
荔非萨丁站起身，对青容说道：“你在这儿坐会吧，我想同韩都护单独说几句。”
韩昭也恰巧回过头来，视线落在青容身上。
荔非萨丁缓缓走到他身旁，唇角扬起，清冷的面庞上如莲花盛开，“韩都护。”
韩昭朝荔非萨丁微微颔首，又看了眼远处坐着的青容，青容背朝着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道荔非萨丁都同她说了什么。
荔非萨丁上下打量着韩昭，轮廓硬朗，身姿雍容，鹰隼般锐利的双眸潋滟着一股冷洌之气。
她调查过韩昭，出生将门氏族韩氏，他的祖父是几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北地守将韩粼，父亲则是战死于吐浑人之手的复北大军主帅。
他出其不意拿下甘州，又在短短半年内让原驻军心悦诚服，肝脑涂地为他守城。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子，是极为出色的。
荔非萨丁淡淡开口：“我已经应下沈姑娘，会在族内颁布族令，支持大魏州府。”
韩昭微怔，转回视线看她，他本以为青容只是说服她接受汉人开设的善堂，没想到她们聊这么一会，荔非萨丁竟转变了对州府的态度。
荔非萨丁浅浅一笑，看着他说道：“我知道大魏州府想拉拢氐羌人，稳住大魏在甘州的州治，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我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韩昭目光微凝，总觉得这个女子浑身上下透着一丝诡异，他甚至有些后悔让青容接近她。
他声音沉沉，“大族长但说无妨。”
荔非萨丁仰头，一字一句缓缓说了出来，“你我联姻，我嫁给甘州都护，你娶得氐羌荔非氏，我们互惠互利，乃双赢之举。”
韩昭眼神微凝，神色冷了下来。
荔非萨丁见他没有回应，接着说道：
“假以将来，韩氏想要剑指北域，亦或吐浑腹地，荔非氏亦会全力支持你，韩都护想必也知道，我荔非氏的势力绝非仅限于甘州而已。”
这话说得不错，氐羌族渗透北域各地，虽然他们多数只是当地的下民，可氐羌人意志顽强，聚沙成塔，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荔非萨丁心下认为，这是个极为诱人的条件，韩昭苦心孤诣根治甘州，无非是想有朝一日收复北域，以立先人之志。
韩昭面色冷淡，“多谢大族长好意，只是这个法子我不感兴趣。”
荔非萨丁挑眉看他，语气咄咄逼人。
“为何？”
韩昭对上她的视线，语气里不带半丝情绪，“你我见面不过寥寥数次，我大抵不需要同你解释这么多。”
荔非萨丁出其不意地笑出了声，“有趣，韩都护，希望你能记住今日说的话。”
……
回去的路上。
韩昭走在她身侧，回忆着荔非萨丁说的那些话，他扭头看青容，问道：
“你同这个氐羌女子之前见过吗？”
青容摇了摇头。
她也觉得自己似乎同这个异族女子有些渊源，荔非萨丁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熟悉感，可是她怎么想，都觉得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青容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当时为什么说，只要我自量身份，荔非萨丁就会愿意见我？”
韩昭如实答道：“我听说她是个医痴，多年来一直在各地找寻你外祖父的医稿手记，以其为崇。所以我想，她若知道你是段公的后人，想来必会以礼相待。”
韩昭凝眉，这件事是他大意了，如今想来，荔非萨丁所谓的医痴或许没那么简单。
青容脑海里却如同轰隆一声，她终于忆起来，荔非萨丁身上的药香味为何如此熟悉，那便是外祖父在书斋里常用的药熏炉的味道。
她想起荔非萨丁看她的眼神，还有问她讨要外祖父手稿的模样，眸似薄雾，眼带期盼，便觉得浑身不舒坦。